第二十八回竹板铿铿谁敲打(伍)

念秋和尚从身侧拾起一根铁条,锈迹斑斑,曲折不直,作势欲要按下,想必也是点坑定星,手到了半空,忽然又止住,冷然道:“所谓‘落子无悔’,念风师弟虽然少我数岁,便是因为牵挂

太多、忧心忡忡,不若我这般云游四方、放荡不羁、除却心中的种种障魔屏孽,方才血气不顺不调,精神负山担岳,自然衰老得快了。”仰天打了一个哈欠,又道:“师弟先前的一子,铿锵

有声,足见决心魄力。嘿嘿!此招勇则勇矣,可惜毕竟不能通观全局大势、辨识那混淆缠结的恩怨是非。”

念风神情沉凝,合十轻诵“阿弥陀佛”,端坐不动。

念秋道:“若你能大开广智之慧,重新忖度,我许你收回那一子,另外挑选降落。”

念风微微愕然,旋即摇头不语,喟然长叹一声,若有颇多感触,继而道:“多些师兄美意,只是你不是也说过了么?‘落子无悔’。我那一子足勇缺智,破绽极大,担既然已经落下,再要反

悔后意,反见下棋之人棋品是何等的低俗恶劣,传扬出去,岂非要被世人耻笑揶揄?”

念秋手中的铁条凝而不发,若劝道:“师弟此言大谬,何其痴怨不悟?你出家有数十年,经卷佛书朗诵无数,早该受其洗涤,摒弃心中的千万杂念、安求六根清净才是。这棋子是下去了,称

得‘落子有声’,那又能怎样?我觉得不妥,再把它重新拾起,掂量之后另落光明,不与强敌争锋,不与悍恶夺锐,又能怎样?其实皆合人间反覆、世事无常的道理。他人痴笑也好,颠啜也

罢,心情种种,在我佛眼中,不过是天边一抹浮云而已,微风吹过,再要觑探,已然无踪无迹、微痕杳然。”

陈天识细细品位,心中底下,莫名透出几许怅然,暗道:“不错,功名利禄,皆是过往烟云,瞬间即散;金银珠宝,何胜土木草禾?朝夕盘剥垄聚,细细点之,眉开眼笑,若有一日死去,又

怎能带至阴府冥界?世上众口纷纭,你一言,我一语,有那说话宽厚的,也有那说话刻薄的,又那秉持事实道理、公正叙说的,尚不缺肆意颠倒黑白、或谄媚奉承、或玷污陷害的,到头来皆

是南柯一梦、凄凄黄粱,有谁还能去听得记得,慢慢品味把玩的?”

罗琴见他眼神恍惚,心中蓦然惊觉:“他读书许多,这思忖也是更为纷繁许多。他听得大和尚胡言乱语,不自觉间便陷了进去,遂胡思乱想,竟然不能自拔了。”急忙推搡他的手臂,急切道

:“不识哥哥,你莫要玩味他的话语,那些混帐字句,岂是能够轻易放入心里去的。你还不醒来。”言罢,一巴掌敲在陈天识的肩颈,好似醍醐灌顶一般,堪堪响震。

殿中二僧虽然闻听动静,皆不曾把眼瞥来,看待门外的究竟。双方心目所注,悉数贯于大青石板那简陋的玄素之盘。

陈天识唉呀一声,顿时满脸通红,喃喃道:“琴儿,我…我又不小心走神了。”

罗琴这才放下心来,抱怨道:“你这呆子,自己心神不宁不固,如何轻易之间便被旁人钩了魂魄?再是如此,那什么和尚庙、道士观的,以后都不叫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