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尽安身份到底不同从前了,她也想过要做两碗一样的,但被陈尽安拒绝了,说不过是应个景儿,没必要太丰盛,她这才照旧做。
秦婉看了一眼素面,果然是寡淡至极,别说菜和肉了,连一点荤油都没有,味道可以想到有多不堪
。
“我虽管家破严,却也没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一碗面的权力还是准许的。”她淡淡说罢,便端着菜码齐全的长寿面走了。
厨娘讪讪站在原地,正纠结秦管事这话是什么意思时,陈尽安也来了,看到桌案上的面道了声谢,端起来便要离开。
“那个……”厨娘连忙叫住他。
陈尽安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火上还煨着葱炝鲍参,给你盛一些吧。”方才秦管事的话,是嫌她给陈尽安吃的不够好吧?
陈尽安:“多谢,但不必了。”
“还是盛一些吧,”厨娘不好说秦管事来过,并对自己提出了委婉的批评,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傅大人昏迷这段时间,眼瞧着你也跟着消瘦不少。”
陈尽安本来已经打算端着碗离开了,听到‘消瘦’二字又停了下来:“我瘦了?”
厨娘看着他蹙起的眉头,暗笑还是第一次觉着他不像木头:“瘦了,瘦了很多。”
“那劳烦盛一些吧,”陈尽安犹豫之后缓缓开口,“瘦了不好看。”
“哟,您还在意好不好看呢!”厨娘乐出声,麻利地给他盛了不少吃食,陈尽安只好找来一个托盘,将面和吃食一起端走。
天上的烟花还在盛放,绚烂之后又添新的绚烂,明灭的光影落下来,给每一张仰头欣赏的脸添了新妆。
陈尽安将吃的端到距离主寝一墙之隔的偏院里,坐在寝屋廊檐下的台阶上,一边认真吃面,一边认真让烟火在瞳孔中绽放。
今年的烟花,好像比之前每一年的都要盛大,仿佛乐师濒死前最后一支曲儿,拼尽全力,声嘶力竭,未必好听,却足以动摇人心。
直到天空恢复宁静,光影被黑暗吞噬,傅知弦在浓郁的火药烟尘气息里,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傅知弦。”
耳边传来她清浅的声音,傅知弦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了。他静默许久,到底还是回头看向她
冯乐真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二十四岁生辰,安康顺遂。”
傅知弦喉结动了动,浅笑:“殿下的指甲长了。”
冯乐真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也跟着笑了笑:“你昏迷太久,我也没顾上。”
到底还是拿来剪刀,递到了他手上。傅知弦忽略心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捏着她的手指认真修剪。冯乐真看着剪刀在他手中变成了灵巧之物,一弯一剪便修出漂亮的弧度,不免轻笑道:“去了封地以后,只怕就没有这个福气了。”
傅知弦刚醒来不到一个时辰,对今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闻言却也没有太过惊讶:“殿下若愿意,也是可以的。”
冯乐真惊讶地看向他。
“殿下觉得我在说空话?”傅知弦笑了笑,眼底是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期盼,“在梦里,连帝位险些都是我的,万人之上的滋味我已经试过,如今醒了,殿下若是愿意,殿下若是愿意……”
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倒
是想换个新的活法。
可惜冯乐真始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傅知弦眼底的期盼如点点碎星尽数灭去,许久才自嘲一笑:“看,明明是殿下自己不愿意,就别说什么没福气之类的话了。”
“你在京都,我放心些。”冯乐真温柔地看着他。
傅知弦眉头微挑:“万一皇上还怀疑你我藕断丝连,不肯重用我怎么办?”
“你总有办法。”他昏迷这段时间是如何命悬一线,冯稷派来那些太医清楚,冯稷也清楚,她已经尽可能将他摘出来,以他的脑子,借此事彻底得到冯稷信任并不难。
傅知弦脸上笑意淡去:“看来殿下已经决定了。”
冯乐真不语,继续看着他给自己修指甲。
最后一根手指修完,她没有将手抽出来,只是缓缓说一句:“本宫离开后,你便请冯稷做主,将婚约取消吧。”
傅知弦定定看着她,握着剪刀的手逐渐用力到发白,但当冯乐真的手覆过来,他便一瞬泄了力道。冯乐真将剪刀从他手中抽出,随意放在桌上,这才重新看向他。
“若我那日没有替殿下挡箭,今日我会在何处?”他问。
一年一次的烟花已经结束,屋内屋外静得骇人,两人无声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冯乐真温声道:“你会的。”
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他都会替她挡这一箭,只是前者会留下他的性命,后者会让他化作一把尘土,从此装进她的荷包,随她天涯海角地去。
傅知弦听懂了,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身体颤动眼角泛红,心口的纱布也渐渐透出血色。他就这样笑,笑得发丝垂下颓唐不已,却仍旧是好看的漂亮的,冯乐真温柔地看着他,直到他再无力气伪装,哀意像水一般从眼底溢出,才抬手为他擦去额上沁出的虚汗。
“往后,长公主府无法再庇护你,也不会再阻拦你,你要走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至于我们……”冯乐真在他的注视下起身,缓步朝外走去,“就算了吧。”
傅知弦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要去追,可已经昏迷多日的身子乏得厉害,单是起身便用尽了全部力气,下一瞬便直接朝地上栽去。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冯乐真指尖颤了颤,却没有回头。
“殿下……”
傅知弦声音沙哑,心口的血浸透纱布,洇湿了大片衣襟。他浑不在意,喘着粗气艰难开口:“殿下,我还有一道密旨,殿下不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冯乐真没有停下,继续往外走。
“你我之间,不会就这样算了,我就在京中等着殿下,等你有朝一日剑指皇位、君临天下,我就在这里等着……”
冯乐真一脸平静地走出主寝,抬眸与靠在柱子上嗑瓜子的沈随风对上视线。
“哟,殿下这是瞧见我了?”他似笑非笑,还记着方才被无视的事。
冯乐真:“他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沈随风的笑凝固在脸上。
“劳烦沈先生处理一下。”
冯乐真话音未落,沈随风便已经进屋去了,下一瞬屋里便传出他怒气冲冲的声音:“傅大人不好好躺在床上乱动什么!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想死就早点说,我一碗耗子药给你灌下去,保证你死得透透的,也省得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冯乐真无声笑笑,款步朝外面走去,被她留在身后的,是她住了六年的主寝,以及七岁相识、十二岁相知,毫无保留地信赖,和爱了很多很多年的男人。
不是已经入秋多时了,天气怎么还这般的热,好似恨不得将一切都融化在这个秋天的夜里。冯乐真缓缓呼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先帝当年赐下的这座长公主府,真的是太大太大,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等回过神时,竟发现眼前的景色有些陌生。
她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家,竟也有她不熟悉的地方。
冯乐真静站许久,转身便要离开,却在下一瞬对上了陈尽安的眼眸。
“殿下。”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一时有些局促。
冯乐真顿了顿:“你怎么在这儿?”
“跟着殿下来的。”他坦言。
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为何跟来。”
陈尽安犹豫一瞬,到底说了实话:“不放心。”
冯乐真面露不解,不懂他为什么不放心。
“殿下……看起来很难过。”他抬眸看过来,眸色清澈坚韧。
冯乐真与他对视许久,轻笑:“是有些难过。”
听到她亲口承认,陈尽安愈发无措,纠结半晌后尝试邀请:“那……奴才给殿下煮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