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清月手揣在袖中,她望着不远那抖动的人影。

风雨又飘落,根株苦无依。

甚是可怜啊。

“我知道,你不愿意成为黄泉,是吞了那青蛇,被迫如此,你将我们拖进域中,也并不想杀我们,而是想要我们救你,救你出这无边苦海,你一直在等人救你,如今一十年过去,救你的人,终于被你等到了。”

然后她伸出袖子,手指向她身后的鹿三七。

“就是他,他是道门黄老门的门主,手中有一升天令,可助你魂魄重入轮回。”

“你的下一世,将是一个男子,平安长大,有家人,有朋友,有人爱,有人疼,手中有花,腹中有酒,有才学,有贵人,之后一路登科,一十七岁中举,三十岁为官,然后平步青云,人人敬你重你,妻贤子孝,你想要的,下一世全都有……”

“现在,到了该你选择的时候了,你是要选择在此被这个手拿刀的狠心公子,彻底了结?”

“还是,进入轮回,去品尝你这一世,种下的糖,看它到底甜不甜……”

“当然。”阙清月从容地道:“想入轮回,也不是简单的事,就算有升天令,你不挣扎的情况下,也只有三成机会。”

“你可知,人身难得,将针尖插于地面,撒上无数粟米,直到有一粒米立在针尖上,需几千,几万,几十万次,才有那一粒米的机会,成就人身,现在有三成机会,已经不少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是要继续这无边地狱,再嘎然而止,还是带着希望入轮回,你自己选择,相信无论哪一个,都是你自己给自己挑选的,最好的结局。”

阙清月将选择权交给了她。

然后转身,看向这满目疮痍的远来客栈,真是毁得差不多了。

“……呜呜呵呵呵。”地上的粉色人影,笑了哭,笑着笑,声音颤如摇摆不定将熄灭的火光:“……有家人,有朋友,有人疼,有人爱,有花,有酒,有才学,人人敬重……我张玉娘生而为人,何曾有过这样风光的时候。”粉色人影艰难爬在地上。

“我选!我选升天令!”她声音嘶哑得仿佛维持不住人声了:“我也要尝一尝,那被人敬,被人爱的滋味,我,我快要坚持不住了,我要升天令,我要入

轮回!开源府,几人心中还是欢喜的,而且没有伤亡,真可喜可贺。

当然,也有这位阙氏祖宗的功劳,功劳大大的,这祖宗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谁还敢小瞧她?怕了都。

元樱原地转了一圈,忍不住问阙清月。

“祖宗,你说那个张玉娘,来世真的会生为男子,一路科举,中举为官,平步青云?人人敬重,妻贤子孝,应有尽有?”

阙清月低头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她“嗯”了一声:“这个嘛,可以期待一下。”

什么叫可以?期待?一下?

四人眼晴看向她,刚才在那里,她可是对着黄泉煞从容自偌,言辞凿凿,坚定以及肯定,让人直觉地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是对的,现在竟然只是期待一下吗?

“那祖宗你这……”元樱道:“你这不是给她,画大饼吗?”祖宗既然这样说,那不就是根本没有影的事儿了。

阙清月轻甩了下袖子,看向元樱:“这怎么能叫画大饼呢?”

东方青枫也回过身,看她如何解释。

阙清月将衣袖理好道:“这叫给与希望,希望对一只魂魄来说,很重要的,那是救命稻草,无论是谁,是人还是魂魄,身处任何绝境之中,心中都要有永无磨灭的希望,这样才会有之后,平步青云这样的好事。”

“那张玉娘的下一世,究竟会如何呢?”刘司晨忍不住想追问个究竟。

可阙清月已经懒得说下去:“我不都说了吗?可以期待一下,别再问我了,我又不是神仙。”说完,她瞥了他们一眼,先一步走出了客栈。

其它几人:……

竟然,又不理人了。

东方青枫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元樱了解她祖宗,这事估计祖宗自己也没谱啊,她也学东方青枫,摇了摇头,跟着走出去。

刘司晨跟鹿三七吐槽:“你瞧瞧,这个公主,哎,不是,这个阙氏祖宗啊,她现在连鬼都敢忽悠?”过不过分?就问你,过不过分?

“那是煞,不是鬼。”鹿三七摇着扇子提醒。

“还不是一样,黄泉里不全是鬼吗?”刘司晨见人都出去了,也追了出去:“……等等我。”

元樱跑出去,寻到正在路边看风景的阙清月,她过去帮她理顺了长发,拍了拍祖宗屁股后面衣衫沾的灰。

然后道:“祖宗你说,那张玉娘怎么那么听话啊,让她选,她就选,让她入轮回,她就入轮回,让投胎就投胎,我还捏了把汗呢,还怕她不听你的。”反抗起来,再把黄泉域给爆了呢,谁也别想活,那就完了。

阙清月低头整理自己的披风带子。

“那有何难?”阙清月余光瞥了她一眼。

“你记住,先吓唬她,再利诱她,最后限制她,她根本没得选。”那些希望,就是她的糖,对爱糖如命的人来说,还有比它更吸引人的吗?

说着,她系好了披风带子。

元樱:……

我祖宗,还是我祖宗。

她还能说啥呢,好好伺候吧,到时惹到了祖宗,对她还能手下留点情。

“走吧,我们先去镇上吃点东西。”东方青枫见几人无事,打算带人先去存放车马的小镇,早上,小镇集市应该有吃的。

“好啊,吃东西去!”元樱立即欢呼。

那镇上的小笼包和藕粉糖糕,真是一绝啊,她饿了一天了,背着箱子第一个冲了出去。

“走啊,祖宗,快些吃饭去!”

“你慢点,你这傻子,别拽着我!”

“走啊走啊,快一点。”元樱一会摘一只花,胡乱插祖宗头发上,一会拿起衣摆给祖宗扇风打气。

阙清月被她左插花,右扇风,惹得忍无可忍,抬起手就要打。

“又皮痒了是吧?你给我站住!”

东方青枫手拿剑,看着主仆一路打闹,先是一愣,随后看着一人,眉宇像春日吹开的风,惬意一笑,漫步着跟着她们身后。

鹿三七摇着扇子也笑看三人,看来,无论是阙氏祖宗,东方青枫,还是元樱……

刘司晨从后面突然勾住他肩膀,问道:“你自己在嘀咕什么呢?鹿三七!”

“我在说你们。”

“我们?我们又怎么了?”

“你们啊,就像公主说的那样,有家人,有朋友,有人喜欢,有人疼,手中有花,口中有酒,腹中有诗,心中有爱,我这样说,行不行?”

“行,当然行,你不也是我们吗?”

“呵呵,说得是。”

一行人笑笑闹闹,向小镇走去。

身后那座一十年后的远来客栈,在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它依然还是几人来时的样子。

却已不是,原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