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番外三(四)

摄政王一语成谶。

这并非什么“预言”,更多的,是一种经验。

四月中旬,快马携水报入京。

吴江水位已达四则处,而真正的雨季尚未来临。

由此,秦子游迎来了自己接触政事以来的第一个考验。

政令一道接一道传出京城,秦子游每日醒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新的水报来了吗?”

楚慎行冷眼旁观,并不多言。

外人不知详情,只当政令依然是摄政王发出。由此便有感慨,觉得摄政王的手腕仿佛比从前柔和一些。

只是到了七月,他们的观感又有不同。

大江决堤了。

紫宸殿上,摄政王面冷似冰。

天子抱病的消息传出。在这同时,钦差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往决堤之处。

南下队伍当中,有一个不过舞象之年的少年。

孔铎、金善一样在钦差队伍当中。旁人见了,只当他们是奉摄政王的令,确保钦差顺利抵达目的地。这话不假,但唯有孔、金二人知道,他们奉的,还有另外一令。

护好小皇帝。

秦子游的身份,在钦差队伍中算是半个秘密。沿途另有善于治水的官员奉旨加入,他们见了小皇帝,并不知晓自己面前就是九阶之上的天子。见旁人对他多有恭敬,也只当这是京城哪家高官之子。如今跟着前来,是开阔眼界,也是积累入朝的资本。

他们起先颇有微词。可私下打听,诸人对那少年的身份讳莫如深。

新加入的官员们慢慢熄了不平的心思。

往后,再见这少年并不娇气,事事亲为。等一行人到了决堤之处,少年丝毫不惧,跟着诸人一起站上河岸。

望着汤汤而下的大江,听当地官员说起百姓伤亡情况,少年似要落泪,只是终究忍住。

他忧百姓所忧,痛百姓所痛。

待到旁人商议如何行事,少年起先只是听着,并不插口。到后面,慢慢有了思路,开始参与讨论,竟真的提出一些新鲜见解。

孔铎、金善看在眼中,也略有惊诧。

小皇帝在飞快地成长。

他们偶尔谈论两句,也说:“……王爷英明神武,不外如是。”

摄政王是说过,如果小皇帝当不好这个天子,他便反之。

但他愿意给秦子游时间,愿意一年年地留在福宁殿里,亲自教养少年天子,这原本就足以说明问题。

钦差来到决堤处,共有两件差事。

其一,自然是治水。

其二,则是查清决堤缘由。

筑堤、挖渠……七月上旬,消息传入京师。中旬,钦差赶至。下旬,水位一点点平息。

这并不是结束。

早前治水过程当中,钦差队伍已经对当地官员有一番评校。只是当时要事当前,不宜多生事,于是暂且压下。到如今,到了论罚的时候。

本地官员却不愿被罚。

便有摆宴。宴上歌女声娇身软,一曲之后鱼贯入席,依在诸位钦差身畔。

知晓秦子游身份的大臣们背脊挺直,目不斜视。

中途才加入队伍的那几位见状,无论心头有无计较,都不敢多想,一并肃容以待。

这当中,唯有秦子游不同。

他目光里带着三分好奇,三分探究,落在身畔歌女身上。

京官们眸光微动:小皇帝也到了想女人的时候了?

他们此前要展现自己刚正不阿,但这无非是不愿在天子面前露丑。虽然世人皆知,摄政王才是真正掌权之人。但摄政王能把小皇帝放出来,足以证明,姓楚的并不打算把小皇帝养成一个废物。

其中意味,令人玩味。

可如果小皇帝自己被美色引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钦差们的微妙态度,被本地官员察觉。

他们的视线慢慢落在秦子游身上,心中纳闷。这么一个少年人,如何就引去那么多不同目光?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真正缘由,但这并不妨碍本地官员们作出判断。

无论这个少年是何出身,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非常重要。

收到诸位大人的暗示,秦子游身畔歌女使劲浑身解数,近乎软倒在少年身上。

少年却不为所动,撑着下巴看她,问:“此前水患,你家中可有遭灾?”

歌女一怔。

她再看本地官员的眼色。但正分辨间,眼前的少年笑了声,说:“看他们看什么?看我啊。”

一屋人噤若寒蝉。

歌女后知后觉:自己面前的,仿佛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本地官员摆下此宴,自有目的。

美色惑之,重利诱之。

等钦差收下他们给的东西,所有人便都站在一条船上。

按照天子颁布的政令,早在五月,各地就该加高堤坝,备桥备船。只是加高堤坝便要民丁做事,需为其备好口粮。备桥备船自不必说,那是白花花的银子砸进去。

于那会儿的本地官员来说,洪水远在天边,财帛近在眼前。

他们一时糊涂,酿下祸事。到如今,想要保住乌纱帽,更想保住项上人头,终于出此一策。

所有会在钦差面前露面的人都被敲打过。他们瞒天过海,眼看就要到了钦差回京述职的时候。

这临门一脚,还能跨不过去?

秦子游问了第三句:“你为何不说?”

歌女“噗通”跪下,声泪俱下:“大人有所不知啊!”

——那临门一脚,最终,还是没有跨过去。

钦差一行归京时,已经九月了。

天子终究“病愈”,重新坐回龙椅之上。

他这一路所为,早由孔铎、金善写做折子,送回京师。

楚慎行再见了小皇帝,原先要说一句“做的不错”。

可到了只余他们两个的场所,秦子游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请先生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