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遭受磨难才能写好诗？”老船夫疑惑道，“如此说来，宁愿先生不要有好诗呀。”

“老兄弟有所不知，”老乡绅对老船夫道，“三闾大夫可是开辟了别具一格之骚体，将楚国辞赋推上了巅峰哪！”

老船夫点头道：“如此说来，三闾大夫虽然官场失意，却在辞赋上创造出一座巅峰供后人攀登了，此生也足矣。”

“然也然也，”老乡绅点头道，“老天爷还算公平，从你生命中夺走一样东西后，也会用另一种东西来

补偿。”

“其实，世上最不公平者当属老天爷了，”屈原摇头道，“苍天赐人以生命，然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或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者，或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者，命运迥异也…”

谈话间，丫鬟与婵娟已在案台上摆好酒菜，老乡绅起身将屈原与老船夫邀入案台后入坐，六人围着一条长案台，老乡绅分别给远道逃难来的四人夹了四碗肥肉，边夹边嘱咐屈原：“精神食粮并不能填饱肚子，三闾大夫赶紧吃些肉食吧！”四人在江上漂流了几日，饿了几日肚子，在美食面前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待四人吃了几碗肉垫饱了肚子，老乡绅才命丫鬟为众人酌上醪酒，边饮边谈，聊至夜幕降临。

末了，老乡绅命丫鬟去给四人准备房间，三名女眷离席后，三人继续饮酒畅谈，谈国家的沦陷，谈百姓的苦难，谈往昔的辛酸，谈未来的无助，一直谈到新月坠沉。

酒足饭饱后，屈原却显得神情疲惫，哈欠连天，老

乡绅只好嘱咐屈原：“一路逃难实在辛苦，房间已经备好了，先生先在府上安心休息两日。两日后便是端午节，村民会在汨罗江上举行祭祀活动，先生也一道参加。”

“端午节，端午节…”屈原打着哈欠起身离开正堂，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后院的房间，一路念叨着，“端午节祭祀龙神水神，驱除妖魔鬼怪，洗涤污浊世间…可是这世间如此污浊，岂能洗干净？”

虽然神情疲惫，躺在榻上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在老乡绅家里休息了两日，接连下了两日小雨，屈原并不能安心，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或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云雾细雨、花花草草，脑海中回忆着大半生的经历，一望便是半个时辰；或埋头整理着诗词竹简，写一些小布条藏入布袋内，在布袋上写上“女媭”、“婵娟”、“宋玉”、“景差”、“庄蹻”等名字，而后将小袋子藏入行囊中，生怕被人发现了；或将两套陈旧的素衣叠了一遍又一遍，整齐地摆放在卧榻一侧。将一套新礼服在身上比划了一遍又一遍…尽量细心安排着一切琐事，似乎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

方了。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这天，天依旧未放晴，小雨淅淅沥沥，薄雾弥漫天地间。

一大早，百余名穿着奇装异服的村夫便跳着祭祀舞，锣鼓喧天登上早已备好的龙舟，妇孺老少闻声拥到岸边。屈原用兰草汤沐浴净身后，换上礼服，休整边幅，重新换发出三闾大夫的英姿，随着老船夫与老乡绅一起来到岸边，陪众人一起观看了盛大的祭祀典礼。

随后，村夫划着数十艘龙舟纷纷离岸，或逆流而上，或顺流而下，舟上锣鼓震天响，以驱逐两岸及水底的妖魔鬼怪。妇孺老少也念着咒语，随着龙舟在岸上奔跑，场面非常热闹，宛若盛世。

屈原随着热情高涨的村民往下游走去，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江面，似乎在江面上寻找某样东西。徐行来到一处深潭边上时，屈原却故意落单了，他转身到潭边的灌木丛中采摘了一些藤条和野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花环戴在头顶。重新来到水潭边时，欢快的村民已经走远了，隐约还能听到锣鼓声。他孤身走向水潭

，薄雾笼罩着水面，天地间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没有出口，没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