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里的人都习惯半夜出海,陆莳不如阿婆这般宽心,楚染不过是个未经历世事的十五岁少女,深夜不归,让她如何放心。
她在院门口张望几眼,阿婆捧着大碗热茶过来,递给她:“先喝碗茶,暖暖手。”
接过茶碗后,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她惊喜地抬头去看,朦胧的光线里两个黑影跑来。年轻人脚步迈得快,几乎片刻就跑到眼前。
楚染手中空空的,李民拎了一大块猪肉,精神奕奕,冲着两人喊道:“阿婆,我买了肉回来,腌制一下,过年吃。”
“哎,好,给我。”阿婆欢喜地拥着李民进去,门口人多,左右邻居都看了一眼,黑灯瞎火看不清,就看见几个黑影。
楚染一身风尘,眉眼间的笑意却的挡不住,知道她心里担忧,就先开口:“我们明日午后就走,我找到船了,直接到清河。”
“好。”陆莳心里大定,浅浅呼出一口气,牵着楚染的手进去。
楚染跑了几里地,手心都是热的,与陆莳的冰冷,像是冰火交融,冷意渐渐散去。
进屋后,阿婆端了晚饭出来,李民饿得不行,端起米饭就大口吃了,楚染小口小口咬着,陆莳给她盛了碗鸡汤,静静在旁看着。
李民一边吃一边说:“今日我们打了一架,姐姐功夫真好,三两下就将他们摆平了,真厉害。”
陆莳瞳孔微缩,接过话来:“为何打架?”
“渡头事情多,流氓也多,三言两语不和,他们仗着人多,出言不逊就打了起来,无甚大事。”楚染先解释。
今日去渡头是想问船,在渔村里,百姓和渡头的人都认识,李民见到熟人后就打招呼,顺带问几句可有船去清河。
渡头上分派别,李民问船的时候,不知怎地就惹恼了一帮人,李民开始小心讨好,谁知那些人开口就要钱。
李民哪里会有钱,寻常流氓来讹钱,楚染心明,本想拉着他就走,谁知被拦住,无奈就打了起来。
三五人都是花架子,不如军中的士兵,楚染好歹练过,自然不会输。
几人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唤个不停,旁边的人也不敢过来,恰好有人过来搬货上船,明日就要开,李民上前问了几句,塞些钱,约好明日就走。
李民觉得今日痛快,崇拜地看着楚染:“姐姐明日就走,不然可以教我几拳头。”
他目露真诚,带着仰慕,楚染被看得尴尬,“你想学,给你介绍一地方,明日与你说。”
李民不想当真有收获,狠狠一点头:“谢谢姐姐。”
楚染将碗里的饭吃完后就回屋,提着水给陆莳洗漱,自己去箱子里收拾行李,两人衣裳不多,拿着也方便。
等陆莳洗漱后,她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脸色一红:“陆相,这是今日在渡头看到的,好多人买,我、我就买了,不如郢都城内的,你将就下。”
胭脂这类的不适合楚染,她大多时候都很素净,陆莳多是淡妆,她接过后,颔首道:“好。”
楚染弯唇一笑,将用过的水提出去,回来时陆莳拿着她昨日买来的男装,“明日换这件,你我扮做寻常夫妻,上船后也好掩人耳目。”
“我也有此意,商船运货为主,也有人搭载。今日我们上船看过了,舱分两侧,一侧住人,一侧运货。我与船老大说过,我二人住一间,多花些钱。”楚染道,陆相高洁,又生得这般貌美,不好与旁人挤在一起,到时容易被人窥视。
屋内的灯熄了,楚染洗漱后也跟着躺下,陆莳照旧拥着她,“你脾气还是那么坏,做甚打架,伤不疼了?”
“下次不打了。”楚染极是心虚,埋进她肩膀里,主动揽着她的腰,今日看似打赢了,其实她心中也恐慌,渡头上还不知有多少人。
拉帮结派的人很多,幸好今日就那几人,再来几个,只怕被打的就是她与李民。
不过想想,确实很过瘾,但这些话不能同陆相说,免得她担心。
想了想,她将陆莳抱得更紧了,黑暗里低声道:“陆相,其实我今日在外面是想早些回来见你的。”
声音轻轻地,与白日里李民所见那样倒是不同,她的力气也很大,让陆莳喘不过气来,微微动了动:“这就是你与旁人打架的理由。”
拿着她做幌子,这个理由真蹩脚。
楚染轻轻一笑:“不提这个,对了,去清河后直接去找刺史?”
清河与旁的地方不同,隶属于陛下,颁布旨意时也只听朝堂的。因此,楚染对清河地界的事并不懂,这几日来不断想着梦里的事,也是没有印象。
梦里那个清河相安无事,吴江也是一样,她苦想无果,唯有借助陆相了。
被窝里谈正经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两人却没有遐思,陆莳经她一问后,淡淡道:“清河刺史是周文义的门生,倒也可信,几年前回京叙职时曾见过。”
她有前世的经验,那时周家覆灭后,清河刺史刘章曾痛哭,她离开后,两人见过,刘章竟起了退出朝堂的心思。
周老太爷门生遍布,刘章不过是其中一人,后来官位最高的也不是他,竟不想她会做到这般地步,可见她与霍启一党确实不同。
人都有短处,刘章能力不足,空有一身抱负,下属做事不规矩,累得他被人指责。前世里的今年上缴粮食,数量虽说是一样的,可中间陈米占据一半,拿陈米充作新米当军粮俸禄。
陈米价格远不如新米,相差甚远,下属不敢在数量上作手脚,唯有以陈充旧,库里放的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晓。
他期任满了,按理可调回郢都城,不想被揭发此事,本是有罪,后周文义从中周旋,降职处理。
如果她们去得早,提前可以挽回此事。
楚染不知这些事,但听两人相识就放下心来,搂着陆莳就沉沉睡去。
睡时觉得尚可,醒来就觉得身上都疼,躺在榻上都翻不了身,陆莳就知今日会疼,淡淡揶揄道:“殿下昨日可风光了。”
楚染眯着眼睛,一听她讽刺,就不乐意道:“不及陆相风光,我一辈子都不想听到铃铛的声音。”
“可十五脖子上还有铃铛。”陆莳淡笑。
“回去摘了,给你备着铁链。”楚染道一句,心里郁闷总算散去,揉了揉自己的腰背,忍着疼爬了起来。
“还早,躺会吧,我拿热水给你敷一敷,半个时辰就好。”陆莳按住她的身子,口中安慰几句。
楚染却道:“你拎得动水吗?”
陆莳一怔,当即就揪住她脸上的肉:“殿下这是嫌弃我?”
“嫌弃,没成亲前就嫌弃你,你可比我大好多,我阿娘也是慧眼识珠,对你希望很大,就未曾想过我是否乐意。”楚染趴在木板床上,当年定亲时她懵懵懂懂,见过陆莳几眼,觉得她长得确实很好,与其他花枝招展的女子不同,秀雅中带着高洁。
如今大了,那时看法依旧,只是成亲后,就改观了。
那些都是陆相骗人的外表……
她身上酸疼,陆莳也不与她计较,去外面时,阿婆贴心地让李民提着热水过来。李民与楚染出去过几次,两人关系也好,与冰冷的的大姐姐还没有说过话。
他觑着大姐姐冷漠的神色,将水放下后就快速跑了,阿婆交待的话都忘了说,跑出后院又想了起来,拍着脑袋跑回去:“大姐姐,阿婆说要热敷,那样才有效果。”
音一落地,人就没有影子了。
陆莳提着水回屋,拿木盆装了些,拧着帕子给楚染敷一敷。
水是烫的,一碰肌肤,楚染就热得一惊:“你轻点、好烫。”
“阿婆说热敷才有效果,你且忍一忍,下次再打架,就想想今日就可。”陆莳口中说着,还是将帕子轻轻往外挪了些许。
楚染背不疼了,就是感觉胳膊和腿疼,用力过猛,她也不后悔,趴着不动,口中却道:“陆相,你那时定亲后可曾后悔?”
当时定亲,几乎是震惊朝野。女子之间虽可成亲,终究不如男女的好,且两人差得太远了些,陆府心中不适,却也不敢说话。
郢都城内刚掀起风声,先王后便去了,立新后的风声盖过定亲的事,这件事就渐渐成为旧事。民间女子成亲的事多过从前,女子进入朝堂的事也有很多。
她又有许多问题,陆莳不想与她解释,这些话越说越乱,手中的帕子敷在肩膀上,轻轻揉了揉,烫得楚染轻呼,没时间再问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热敷后,疼痛感少了很多,楚染感觉提不上力气,动了两下后又趴了回去。
陆莳将热水送出去,回屋时楚染穿衣裳,腰带未系好,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来不及去看,衣裳掩盖住那片风光。
榻旁搁置着男装,青色袍服,楚染穿好后,英气夺目,腰间未饰玉佩,简简单单,就像是富户子弟。
陆莳替她将衣袍穿好,低声道:“我还有银钱,留些给阿婆,感谢她这几日的照顾。”
“有,我走时给阿婆。”楚染扬首,陆莳的手擦过下颚,有些痒,她自己摸了摸,未曾在意。
楚染不敢留太多的银钱给阿婆与李民,待到清河后,让人再送些来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