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嘴上说第二天早上走人,可是这么多人要做结扎术,她作为负责人又怎么能够不安排好工作呢?
中国人一向崇尚多子多福。穷人生多了,为了让家庭能够活下去,还会淹死孩子。富人不担心这个,家庭好的基本上都是儿孙满堂。
这么一来的话,从海外回来的华侨成年男子有一大半都符合结扎术的要求。这些人加在一起,足有小几十万。
倘若在全国其他地方,一般60岁往上的老头儿就没必要再结扎了,毕竟他们的老伴早绝经了。可偏偏这儿情况不与别处同,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情况比比皆是。
一群老头儿也不担心马上疯,明明已经有妻儿,偏生还要搞鹤发红颜。仿佛年轻鲜嫩的女孩子能够证明他们的龙虎精神,也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如此一来,医务人员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不过这里头不是没发生有意思的事。
有个西贡来的富商已经年逾古稀,平常身体算不上太好。偏偏今年年初新讨了个姨太太,正是花儿一样的妙龄。
本来你情我愿倒也相安无事。偏偏这回大家默认必须得结扎了。老头儿无比惧怕手术。即使大家反复交代,手术范围很小,损伤也微不足道,但仍然没办法消除老人沉重的心理负担。
家属也一再要求余秋他们保证做这个手术,老人的身体绝对万无一失。
这哪儿能保证呢?谁也没办法保证的事啊。
帮忙做登记的护士不明所以,索性建议实在不行的话不必勉强,干脆女方上环或者使用避孕套避孕药好了。
结果那年轻的姨太太哭哭啼啼,立刻引来当家主母一顿骂:“怎么这会儿还想姥爷为了你丢命不成?你的心可真够狠的。”
姨太太委屈死了:“你们就是看我不顺眼,成心把我往死里头逼呢。你们都有儿有女当然不在乎。我连个孩子都没有,到时候姥爷要是撒手人寰,你们肯定就把我赶出家门了。”
护士这下子没办法答应了。虽然她看姨太太不上眼,觉得好端端有手有脚的人凭什么要给人家做小。但凡有点儿志气,有点儿自尊,都知道要自己独立出来养活自己。
现在厂房都已经立起来了,服装厂被单厂鞋子厂食品加工厂都在招工。一般是人,旁人能做的活,她为什么就不能做?
就算不想上流水线工作,那接手工活,学着去养鹅养鸭子不也是出路吗?为什么非得依附男人,而且是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到时候自己生的孩子也叫人看不起,人家骂人不就是说小老婆养的吗?
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护士总不能替这姨太太过日子。现在强行不让她生孩子,那未免也太欺负人了。按照小秋大夫的话来讲,这个就叫做剥夺了人的生育权,不应该的。
护士放下了手里头的笔,认真道:“这个事情你们要好好考虑清楚的。理论上讲一对夫妻两个孩子比较合适。但你们现在是一夫多妻,我们也只能协调着来处理这个事。”
当家主母立刻发话:“我们家已经有十几个儿女了,我们积极响应国家政策。计划生育应该的,少生优生,利国利民,也有利于家庭嘛。”
护士心里头有数,做大老婆的当然不愿意小老婆生孩子。到时候分家产,还多个人出来抢呢。
姨太太哭哭啼啼,一个劲儿抱着老头的胳膊哀哀地喊老爷。
那老头儿面色凝重,显然正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旁边的老妻正兴致勃勃地让重孙女儿给她念公产党的宣传画:“妇女也顶半边天,男女平等,4个现代化需要妇女,妇女需要4个现代化。”
重孙女儿还满脸稚气,大约不知道太奶奶的深意,念得特别认真。她每个字都认识。因为在学校里头,老师教过他们好多次。
现在就连那些小霸王都不敢讲将来收了谁当丫头的话。因为被老师听到了,是要吃瓜落的,会挨批评,手掌心也要打板子。
其实尺子打在手心上痛倒不怎么痛,但是好丢脸的,因为所有人都会羞羞。
小重孙女儿觉得痛快极了,她感觉海南岛比在家里头舒服。那么大,这么多小伙伴,大家可以一块儿玩。
小姑娘每念一个字,太爷爷的脸就白上一分。他惶惶不安,就连旁边娇嫩的姨太太哭泣的声音都变得刺耳起来。
“哭什么哭啊?我还没死呢,急着嚎丧!”老头儿一跺拐杖。
里头传来惊呼声:“来,放松放松,拿葡萄糖过来。”
不一会儿,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扶着个老头子出来。
这两人还安慰家属:“没什么,情绪太紧张了,低血糖,喝了糖水就好了。”
原本就害怕结扎手术的老爷瞧见同龄人的样子,顿时也跟犯了低血糖一样,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他两股战战,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在踏进手术室了。
可是当着公产党的面,他又不好让姨太太进去上节育环。到时候人家肯定要问她生过几个孩子。倘若晓得她还没有生过,没话讲了,公产党政府肯定认定了他家欺负女同志,专门折磨姨太太。
要是上了政府的黑名单,那以后还不晓得要怎么磋磨人呢。
小重孙女儿还在念:“妇女可以走出家庭走向社会,成为工人成为农民成为科学家成为教师成为医生,成为合格的劳动者,用自己的双手建设美好富强的祖国。”
头发雪白的老太太在边上轻声叹气:“哎呀,我是年纪大了,想动弹都动弹不了。我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我肯定要活出个新样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上过洋学堂的,本来想要出去当个老师。可惜嫁了人,就再也没办法迈出家门了。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痛哦。我瞧见人家林教授跟我一般的年纪。看看人家做出的成就,再回头瞧瞧我自己,我都羞愧哟。一天到晚就是糟心的事,这么多年就没有一天痛快过。”
老头儿想瞪眼,嫌弃老妻当场不给他面子。结果护士就抬头看了一眼,那老头儿立刻皱着眉头招呼哭哭啼啼的姨太太:“行了,你要跟着我就没孩子。你要想生孩子,那就自己再另嫁吧。”
姨太太正哭得起劲,冷不丁就被撵出家门,顿时惊的打起嗝来。
老太太多伶俐的人啊,趁着对方不能开口的机会,立刻开始发嫁妆:“好啦,你也服侍我们家老爷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把你嫁出去,我们也不苛刻。现在岛上没有现成的大房子跟商铺,我做主,直接给你硬货。不过你年纪轻,我怕你在外头会上当受骗,叫人卷了钱财害了命。我就给你把钱存在银行里,你定期去领生活费。”
姨太太打嗝打得更加厉害了,两只眼睛都往上翻,愣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好拼命地扯老爷的胳膊。
奈何老爷却觉得这主意甚好。他虽然舍不得鲜嫩的姨太太,但更加舍不得自己叫公产党政府盯上啊。这样好,老妻不愧是老妻。太太万岁,关键时候还得靠太太出场。
做老爷的一点头,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定下了姨太太的去处。送她去学门手艺,既然识字那就去学打字,将来也能坐办公室里头上工。省得外面风吹日晒,她细皮嫩肉的吃不住。
至于生活费,每个月50块,不少了。一个大学毕业生现在起薪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数字。
学费家里头一次给她出了。打字学校的食宿她问过了,住宿费一个月两块,一天伙食5毛钱。每个月基本开销还不到20块。剩下的30多块钱够她补贴生活了。除此以外,她从西贡带过来的所有私产,一律都可以拿走。
老爷越听老妻的话,越觉得老妻想问题果然周到。无论吃的住的还是将来的出处,都是考虑的妥妥贴贴。就应该这样,总不好真叫人在外头饿死了,这传出去也不好听。
学门手艺好,学了手艺以后就能自己找个正当营生了。也不枉当初他把人从夜总会里头带出来从良。
老爷太太做了主,就没有姨太太说话的份。她又不是什么合法妻子,攀附的人说撵了她就撵了她。她想拒绝都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