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放眼向窗外望去,果然在远处看到一片水,那水应该通往皇宫,近处是鳞次栉比的房屋,街上人声鼎沸,在楼上听着却不刺耳。
酒菜端上来,韩孺子挨样尝了尝,确实别有风味。在他身后,随从们呦五喝六,杜穿云年纪虽小,酒量却大,而且要用大碗畅饮,张有才跑过来几次,见主人不需要服侍,跑回去放心吃喝起来。
韩孺子的目光终于扫向对面的客人,客人也在看着他。
那是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头上戴着一顶像是道士冠的帽子,身上却穿着书生的长衫,三缕长髯,相貌不俗,让人猜不透他的身份。
“这位公子好像不常来这里。”客人先开口了。
楼上只有桌客人,互相聊天倒也寻常。
“第一次。”韩孺子举杯道。
“公子若不嫌聒噪,我有一点小小提醒:午前饮酒易伤肝,不妨以鲜鱼佐之。”
韩孺子拱手称谢,叫来伙计,给两桌都上时鲜鱼肴,然后顺理成章地请对面那人过来并桌饮酒,张有才等人打量了那人几眼,见他比较文雅,没有特别在意。
“在下林坤山,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韩。”韩孺子没报出自己的名字,林坤山也不多问,只以“韩公子”相称。
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隔桌四人已经喝到酣处,张有才酒量最小,但是不敢喝太多,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两名成年随从已经面红耳热,杜穿云摇摇晃晃,双方都不肯服输。
林坤山稍稍压低声音,说:“时值暮春,韩公子怎不出城踏青?”
“也有此意,只是不知何处风景值得一观。”
林坤山点点头,往桌上倒了一点酒水,以指蘸酒,写了几个字,嘴里说:“此处最佳。”
小南山暗香园,等韩孺子看过,林坤山将字迹抹去,起身拱手告辞。
韩孺子听说过小南山,那里并非知名的踏青之地,暗香园则从未有过耳闻。
他心中很兴奋。
午时过后,倦侯一行人回府,韩孺子身上尽是酒气,没有去后宅,就在前厅休息,张有才歪歪斜斜地去叫醒酒汤,杜穿云喝多了更不守礼仪,坐在一张椅子上呼呼大睡。
韩孺子在厅里来回踱步,思索下一步计划,他不会通知杨奉,那个太监自从去了北军之后就再也没有来信,韩孺子打算得到更多信息之后再说。
厅里没有其他人,刚刚还在大睡的杜穿云突然跳起来,来到倦侯身边,紧紧握住他一条胳膊,严肃地问:“你怎么会与江湖术士打交道?”
(求订阅求收藏)
。
报恩寺遭遇意外,张有才气得要将光顶“烧个精光”,韩孺子却无意追究,住持千恩万谢,当晚特意增加十四名高僧彻夜诵经,为倦侯夫妇祈福,疯僧一事就这样被压下去,随行的礼官佯装不知,对他们来说,一切没有事前安排好的意外,都不存在。
崔小君回府之后听说了这件事,沉吟道:“没准他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可惜我无缘得见。”
“还是不见的好,那个疯僧……疯得不像话。”韩孺子一想起来鼻子里还有股臭气。
“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语、非常之事。”崔小君家里也有佛堂,从前没少读佛经,微有些困惑地说:“‘朝阳明日不东升,赤焰西冲天下惊’,听上去不像佛家语,倒像是民间谶语……算了,夫君不要当真,或许那真是个无聊的疯和尚。”
韩孺子一笑置之,上床躺下,心里却不能不当真。
在他看来,那句似通非通的诗并非蕴含深义的谶语,而是一条简单的谜语,出谜的人很了解倦侯近几个月的行踪。
过去的几个月里,韩孺子隔三岔五出去闲逛,购买各种好吃、好玩之物,随从一开始还限制他的去向,慢慢地懈怠下来,睁一眼闭一眼,任凭倦侯与商贩讨价还价。
韩孺子最常去的地方是东西两市,尤其是离家比较近的东市,那里有一条小巷,聚集了大量的算命先生,望气者从前也在其中,齐王兵败之后,望气者或被抓或逃亡,一个月前才有所恢复。
韩孺子以为在那里能找到淳于枭的线索,杨奉所谓的神秘帮派也有可能主动接触废帝,可这样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朝阳明日不东升,赤焰西冲天下惊。”
韩孺子心想,疯僧光顶或许在提醒他:要找的人不在东市,而在西市。
西市他也去过。那里同样有算命者,数量比东市少多了,只占据一条巷子的几个门脸。
身为一名废帝,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表现得太有目的性。因此,足足等了半个月,他才前往西市,宣称要买一些布匹给府里的人裁制新衣。
西市布店众多,韩孺子骑着马。在哪家店门外停下,张有才就进去跟掌柜交谈,杜穿云和另外两名随从在外面陪着倦侯。
里面的伙计捧出布样,韩孺子点头,就是要一匹,摇头,伙计再换一种。
杜穿云不太爱逛街,主人乘马,他在地上步行,心里更不高兴。抱着肩膀打哈欠,说:“府里总共一百来人,要买多少布料啊?我看连做寿衣都够了。”
府里人都知道少年教头不会说话,倦侯不在意,另外两名随从自然也不在意。
“多做几套,经常换新衣裳不好吗?”韩孺子笑道。
杜穿云看看身上的衣服,“当然不好,练武之人,衣服越新穿着越不舒服……”
话还没说完,倦侯已经拍马往前走了。杜穿云对走出店门的张有才说:“劝劝你的主人,他现在越来越有纨绔子弟的派头了。”
店里会派伙计将选好的布料送到倦侯府,张有才只管付钱,拍手笑道:“纨绔子弟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
杜穿云又是撇嘴又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