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大会儿，姜老太太脑袋上、前、手臂、腿上，就扎上了一大堆明晃晃的金针。姜英秀没扎过针灸，看着姜老太太那些被扎得跟针垫儿似的的体部位，只觉得忍不住替她疼得慌。姜老太太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吐了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那黄里透着黑的脸色已经缓了过来，除了略有一点儿苍白，基本上跟正常人没啥区别。姜老爷子喜极而泣，眼泪哗啦哗啦地，顺着晒得黑黑的脸颊，流淌了下来。姜英秀这可是头一次见到姜老爷子哭。姜老爷子淌了一会儿眼泪，用手背和棉袄袖子擦了擦脸，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带着哭腔问姜老太太：“芳泠啊，你感觉咋样？还难受不难受？哪里不舒服你说出来啊！你可千万别这么吓唬我了啊！”姜老太太一脸后怕，委委屈屈地看着姜老爷子：“福生，刚才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一半儿了。胳膊腿儿都凉了……这会儿应该是好了，我觉着我又活过来了！”“唉，那就好，那就好，你刚才差点把我吓死，你看我这嗓子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又手拉着手，脸对着脸，你关心我，我安慰你，腻歪了半天。然后一个十分淡定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无意识地狂撒狗粮的行为。“按着这个方子吃两天，要是手脚还是冰，就再去找我，要是不冰了，就换这个方子，按着这个方子吃一天就成。”雷七把不知何时写好的药方，交给了姜老爷子，然后便动手起针。也没见她如何动作，一眨眼功夫，姜老太太上的金针就都被摘了下来。雷七惜地把金针一根一根都装进针包里，再把针包放进自己亲自背着的小药箱最里层，拾掇利落了，就准备走了。姜老太太自己主动坐了起来，觉得神清气爽了：“七嫂，你这一手真灵！真是妙手回啊！”雷七还是那么一脸淡定，声音清冷地回复道：“这倒是没啥，家传的手艺。不过这人呢，年纪大了，自己要心里有数。别老是cao)心那些不该cao)心的事儿。好好的顾好自己，别给儿女添堵，就比什么都强了。不然这大过年的，你看谁家乐意请我上门？”姜老太太病还没好，没得到安慰不说，还被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儿。不过她再不高兴，也知道雷七说得有道理。自己可不就是cao)心太过了么？刚才想着几个不省心的闺女和孙女，结果想着想着，就一股火儿上来了，一口气憋住了。紧接着，就感觉这心口像是被一口痰给堵住了，差一点就直接死过去。大半个子，几乎都冷透了。她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一半儿。手上脚上慢慢地往中间沁入的那种冷，是生命流逝了的那种冷。整个体都凉了，只有绕着心口的位置，大概还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还是乎的。这会儿她人是缓过来了，心里却后怕不已。原来死亡来临的感觉，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她那会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却又觉得一切都很清晰。过往的几十年，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如在目前。能够直接地感受到，生命仿佛正在飞快地离她而去。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说不出话，发不出声，上也没有力气。只能安静地等待。在这个喧闹的，众人都在欢笑的节里，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等着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来拿着大铁链子把她栓走，或者是高抬贵手、放过她，让她返魂、还阳。姜老太太真的是有些怕了。她一直拉着姜老爷子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松开。姜老爷子只好歉意地笑笑，对雷七说道：“七嫂，真是怠慢了。”雷七挥挥手：“无妨。”一转眼，人已经从东梢间里出去了，话音未落，就只剩下了个背影。好在四丫头是个懂事的，已经追着雷七，客客气气地把雷七当做贵客给送出去了。姜英秀给雷七塞了五块钱。雷七没有推辞，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吩咐雷国打开了他背着的那个小药箱子，然后亲手从小药箱子里头最底层，拿出来两个用蜡丸封着的药丸：“回头给你化在酒里头，临睡前喝下去，连续喝两回。能好得快点，还没有后遗症。”“谢谢您啦雷七！”“不用，应该的。”雷七的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姜英秀送了几步，雷七就挥挥手，让她赶紧回去。雷国也挤眉弄眼地让她赶紧回去，别冻着了。她就停留在了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着雷七和雷国走远了，方才折返，回了东梢间。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手拉着手呢，似乎也没有说什么，但是那种气氛就很虐狗……姜英秀想了想，还是大胆地打断了一下，把手里的药丸和剩下的钱递了过去：“爷，刚才我给了雷七五块钱，然后她给了这两个药丸，说让化在酒里头，让我临睡觉前喝了。连续喝两天就行。这是剩下的钱。”老爷子利落地接了过去：“行，你这里有我呢，四丫头你出去玩儿去吧。”姜英秀依言出了东梢间，不过倒是没有出去玩儿，而是回了自己的小仓房。老太太病得重，姜老爷子都落泪了的时候，她的心头竟然隐隐约约地升起了一阵快意。这很显然不是属于她本人的绪。那么，就应该是原主残留下来的感了。可是，原主的记忆里，明明是十分渴慕亲的。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她一直在努力改善跟姜家人的关系。难道原主对她的，其实是心怀怨恨的吗？姜英秀静静地坐在小仓房地面的矮脚榻上，陷入了深深的疑惑。意识力的触角已经悄然展开。姜老太太似乎已经睡着了，姜老爷子给她掖了掖被角，坐在炕沿边上叹一回气，抽一回烟，抽一回烟，又再叹一回气，然后便来到了东次间，还将几个儿子都召唤到了一起。他们竟然重新提起了分家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