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乾和宫。
楚云间身着龙袍,披着件滚紫貂毛边的明黄色斗篷,坐在宫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一张雅致清秀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表情,只静静看着天空的那轮弯月。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很快,顾钦原走到他身后,朝他恭敬地拱了拱手:“陛下。”
“宫宴已经结束,顾卿缘何还留在宫中?”楚云间声音淡漠,并未回头。
顾钦原在他身边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瓶酒并两个小酒杯,“臣怕陛下忧思过度,伤了身子,这才逗留至今。陛下有何烦心之事,不如说给微臣一听。兴许,微臣能解了陛下的烦忧?”
楚云间接过他递来的酒,目光依旧落在那仿佛封冻了的湛蓝夜幕上:“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诗人都道这后宫女子清苦寂寞,却不知,为君的,方才是最寂寞的那位。”
“高处不胜寒,陛下从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第一天起,就该知道这道理。”顾钦原晃了晃杯中澈底澄莹的酒水,淡淡抿了一口,精致却苍白的五官流露出一抹狠绝,“所以那种话,陛下日后莫要再说了。”
楚云间也饮了口酒,偏过头,薄唇含着一缕微笑:“顾卿,会一直陪着朕吗?”
顾钦原同他碰了碰杯,“陛下是君,微臣是臣。”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拒绝得不动声色。
“不肯?那么朕命令你,必须陪着朕。”楚云间的双眼仍旧温和,只是眼底却迸发出一股无法遮掩的凌厉。
顾钦原低低笑了起来:“陛下醉了。”
楚云间的目光落到酒水里,月光倒映在酒面,将这太禧白映照得愈发澄澈晶莹。
“朕自幼在皇宫长大,最懂权势的好处,也最懂人心的冰冷。朕虽有母亲和妹妹,可她们在乎的从来只是自己的地位。”
“朕小时候,那个蠢钝的母亲甚至觉得,如果没有朕这个儿子,她就不会被其他嫔妃妒忌陷害,就不会在宫中举步维艰。她甚至,谋生过要把朕过继给其他高位嫔妃的想法。”
楚云间闭着眼睛,连喝了几杯酒,再睁开眼时,那双眼中都是冷清和寂寥。
沉默片刻后,他笑得残酷:“顾卿,一个从未被任何人关爱过的孩子,长大后,又怎知如何去关心身边人,又怎会懂,如何关爱天下百姓?”
沈妙言终于吃饱了,从他怀中跳下来,在矮几对面坐好,从食盒里取了一只白瓷酒瓶,斟了一杯,递给君天澜。
君天澜接过,这酒,应是他酒窖中珍藏的那瓶秋露白。
这丫头,倒是好眼光。
沈妙言也给自己倒了杯,晃了晃白骨瓷莲花酒盏,那色泽金黄的酒水盛在其中,上头漂浮着些细小的桂花,跟琥珀似的好看。
这么一晃动,暖暖甜甜的酒香便在室内弥漫开来,甚是好闻。
“国师,我敬你酒!”她大大方方地举杯,稚嫩的脸上洋溢着甜笑。
君天澜料想这酒水尚还清甜,小孩子也能喝的,便同她干了这一杯。
一杯下肚,润如甘露,味醇绵软。
沈妙言长长呼出一口气,砸吧砸吧小嘴,“真好喝!”
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君天澜望着她陶醉品酒的小模样,想着今夜除夕,放纵她一回也无所谓,多喝些酒也是无伤大雅的事,便随她去了。
他自己吃了颗枣子,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的爆竹声还在继续,这京城中的家家户户,大约都在守岁吧?
过去的许多年,每逢除夕,他都是早早上床就寝的。
那样的热闹,是与他无关的。
只是今年……
狭眸中多了一丝深意,他看向对面盘腿坐着的小姑娘,就见她穿着小袄子,捧着白瓷酒瓶,身子摇摇晃晃,脸儿酡红,双眼笑眯了缝,胸前挂着的长命玉锁透出灵动的光,跟个年画娃娃似的讨喜。
她的嘴角旁还沾了一颗米饭,歪着脑袋,只冲他使劲儿笑。
君天澜伸出手,将那粒米饭取下,狭眸中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