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考功折子一旦递上去,批红下来,朝野很可能又要激起巨大的波澜,一场清洗无法避免。
戴皋眯着眼睛将两份名单都看了一遍,陈至谦则目不转睛的盯着戴皋,希望从戴皋的神色中看出一点端倪来,然而,戴皋的城府很深,面上并不流露出丝毫。
他将名单扫了一遍,道:“陆伦只是个五品的小官,据我所知,他在鸿胪寺办事很务实勤勉,怎么会考功劣等?”
“啊……”陈至谦忍不住惊呼一声,他站起身来,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戴皋。这一次陆家如此冒犯相府,戴相一点也不生气么?
以戴相的性子,他能容得下陆家在京城立足下去?
“相爷,陆伦其人,在其位不谋其政,风评不高,下官是秉公办事,绝对没有任何偏颇,相爷,此人……”陈至谦斟酌着用词,他心里压根儿不相信戴皋会放过陆伦,只是这件事京城皆知,相爷需要一个更好的由头而已。
他心中这么想,便斟酌着用词,然而他话只说一半,戴皋将手中的杯子狠狠的摔在桌子上,冷冷的道:
“是吗?我看你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身为吏部左侍郎,位高权重,岂能如此随性任性?陆伦其人的做官风评真是那么差么?我看未必吧?
哼,你在现在的位置上,不秉公办事,学会了指鹿为马,真是好大的胆子!难不成你真以为皇上会任由你们这等人胡作非为?”
戴皋忽然发飙,陈至谦被骂得满头是包,怔怔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是来拍马屁的,没想到一下拍马腿上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戴皋在西苑经历的事情,皇上已经在戴皋面前帮着陆铮求情了,倘若戴皋这一次让人把陆伦的考评递上去,皇上看着了,他会怎么想?
陆伦只是一个小角色,实际上现在江南权阀在京城都还留了几个人,这是歆德帝的怀柔手段。
皇族打压江南权阀,但是事情干了,面子上却不能不维护,江南权阀每一家都还得留点香火在京城。陆伦就是陆家仅存的唯一官员,他的风评如何,谁能不知道?
歆德帝求情在前,戴皋立马让人在陆伦身上动手脚,这让皇上怎么看这件事?在戴皋心中,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皇上心里留任何芥蒂。
也算今天陈至谦倒霉,恰好碰到了戴皋感到憋屈不爽的时候,还有,他偏偏还自以为聪明,自以为看懂了戴皋的意图,结果出了大洋相了呢!
戴皋当面叱责,吓得陈至谦脸色苍白,抿着嘴唇不敢说话,他是真吓着了呢!
戴皋乃第一权相,相府的门槛有多高京城谁不知道?别说陆铮只是个举人的身份,连七品官衔都没有。
在京城就算那些三品、二品的官员,想要见戴皋那都得排着队候着,不等十天半个月休想见到相爷的面呢!
陆铮倒好,他投了帖子,在相爷府门口住下来,还打了相爷府的人,两天的功夫便能得到戴皋的回复,这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就在眼前,相府的大管家宋福儿亲自发话,硬是把陆铮请进了相府。对陆铮来说,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有退缩的可能,明知宋福儿可能在使诈,他也只能先进相府再说呢!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因为一场庙会给闹的,陆铮被坑了,要不然不会陷入这等境地,陆铮向相府靠近,本身也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
外人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眼见陆铮被请进了相府,对陆铮均佩服得五体投地。京城陆家,陆宁一路飞奔直接冲进内宅,陆伦最近这些日子都没去衙门,在家里混吃等死呢!
在他想来,这一次陆铮得罪了相府公子,这几天陆铮更是在相府门口住了下来,还打了相府的人,陆家在京城哪里还有立锥之地?
陆铮他恐怕是难以保住了,自己这一家子只怕也唯有灰溜溜的滚回江南才有活路,到了这一步,他只觉得这几十年的人生都如同浮云,毫无价值,他内心的负面情绪真是难以用言语表达。
陆宁跑到后宅,进到陆伦的书房,也没看老爹正在写字,他劈头就大喊一声道:“爹,三弟这一次可厉害了,已经被相府请进去了,说是相爷要见他呢!”
“啊……”陆伦惊呼一声,手中的笔“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豁然抬起头来盯着陆宁道:“怎么回事?你说说……”
陆宁咽了一口唾沫,把今天自己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给陆伦说了一遍,最后道:“爹,你说神不神,三弟打了相府的人不仅没事儿,那个大管家对他还礼遇有加,今天那态度可热情了呢!
还有昨天,秦王府茜郡主又去了相府门口,不仅给三弟助威,而且事后还请三弟去喝酒吃饭,啧,啧,我陆宁不服人,可是对陆铮是真的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啊!”
陆宁说完摇头晃脑,如痴如醉,他虽然年过三十,但是心性并不成熟,并没有经过多少事情,和年轻才子的性情相差无几呢!
陆铮敢于冒犯权贵,又能得到天家贵女的青睐,赢得美女的芳心,这可是才子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呢,别人只能梦想,陆铮却实实在在的做到了,岂能不让人羡慕佩服?
陆伦眉头皱起来,他虽然老持沉着,可是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他来回在书房里踱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不敢相信,号称睚眦必报的戴皋,竟然会如此反常,这是怎么回事?
事有反常必为妖,然而以陆伦的智慧,他根本想不到这中间发生的事情,良久,他道:“只希望铮哥儿能过这一关,你三弟是难得的好苗子,是一等一的人才,只可惜生在了陆家,可惜啊……”
陆伦连说可惜,神情中尽是落寞。江南权阀没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陆伦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身抱负,结果几十年蹉跎,碌碌无为,他自问不是自己能力不够,学识不够,唯一的原因便是因为他是陆家的子弟。
江南权阀被全面压制的时候,陆家的子弟怎么可能有前途?江南权阀中的陈家倒是想到改弦易辙,但是这样做除了被人轻视和唾骂外,能够让陈家重新崛起,成为新的权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