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赌服输不是嘴上一提,他说到做到,事后再来记恨不是他的作风。
只不过。
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赌局,埃迪那时也不会那么愤怒。
他从始至终都把吉尔伽美什当做与恩奇都并肩的挚友,这两个已逝之人,是他的逆鳞,也是他时至今日也最为珍视的人。
因为重视,埃迪在吉尔伽美什已经明确表露出对他的欲望之后,还是抛下心中的芥蒂,在单方面的挚友临死之际去见他最后一面,等同于变相的原谅。
——只要你不再提,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你死后,我会永远把你铭记在心。
他就是这个意思,也仅此而已。
然而,吉尔伽美什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最气愤的是,认定的挚友做出的极端选择,他竟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以前戏称那家伙跟自己太像了,说的是狂妄自大听不进人话这一方面。可实际上,埃迪跟吉尔伽美什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们的“欲望”截然不同。
吉尔伽美什追求的,应当就是欲望本身,他拥有一切,定然拥有一切,所以对于得不到的,也注定会去追赶。
而埃迪,他想要什么……谁知道呢。
埃迪毫不犹豫就能认定,自己就变成混账王眼中的那个“得不到”了。
期望被辜负,尊严被践踏,这如何不让他怒不可遏?
做所谓的赌约完成之后,给自以为是的混账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当然是肯定的。
唔,吉尔伽美什本人有没有觉得刻骨铭心,那就不知道了。
“你现在这副模样……还不错吧。”
“咳、咳——咳……和伊什塔尔落得同样的下场,实在说不出不错……这两个字了。”
血雾如雨幕一般倾盆撒下,瞬时间便将埃迪淋了个彻底。
这一幕,看着是很解气,但他的心居然一点畅快都没有,反而在眼中映入被冰锥从内而外穿破的男人此时的神情时,莫名地沉了一沉。
果然还是没防住啊,不,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防备——王的神情,似乎在这样说着。
半撑起身体,王的金发垂落下来,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影。但是,从埃迪的角度,却是能看到他嘴角若有若无的轻笑。
跟此前欠揍又恶劣的嚣张笑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
就是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觉得这样轻笑起来的吉尔伽美什,跟他认定的……不,怎么可能。
“虽然不是致命伤,但也变成最后一击了。勉勉强强拖到了现在……唔,该回去了。”
第一次落到如此惨状的王意外地没有生气。
最先喷涌而出的血柱流势减小,还未流尽的便一点一点,缓慢无声地滴落在埃迪的身前。
似乎还有几许,滴在了他尽显冷漠的面庞上,然后滑落,与耳边已经变了色的发丝汇合。
这几滴血,正是从王的唇边坠落。
“用这么厌恶的眼神注视着我……算了,总比让你继续用让我无法忍受的纵容看过来好。”
“只对你承认吧,我确实干了一件糟糕透顶的蠢事,绝对会被恩奇都耻笑。”
王俯下了身,就在他的耳边轻声叹息。
那个时候,埃迪心中那股莫名的滋味越来越重,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烦躁腾升到了极点,正欲开口——
吉尔伽美什就在此时吻住了他。
明明此前那么多的时间,更能让他为所欲为的时候,他没有吻。偏偏是这个时候,还用的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
两人的口中都有极为浓郁的血腥味,这样的一个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温柔。
不用说了,埃迪又呆住了。
不提那没能说出来的话,他还准备再让吉尔伽美什被扎得更穿一点。
然而,吉尔伽美什很快就和他分开。
正如他之前所说,已经到了极限,他要回那什么英灵殿了。
身形化作金芒溃散之前,这个做了无比恶劣之事、让埃迪分外失望的家伙,最后留下了几句话。
还是在他的耳边。
“对不起,埃迪。”
“那些本来不打算说的倾慕的话,再等等吧。等到下一次见面,说给你听也不是……”
“咳嗯,没错。本王一定会说给你听。”
……
有病啊。
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莫名其妙地搞了这么一堆事,从朋友升级为敌人,最后还说什么下次见面要说倾慕的——
“……”
“……”
“等等……倾慕?????”
……
妈的。
搞了半天,打得天翻地覆你死我活,又是血又是伤,最后还滚到了一块儿去……
吉尔伽美什这个神经病,“成为我的人”跟“我喜欢你请你和我在一起”,意思似乎差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虽然无论是哪种他都不会答应。
但是。
“暗恋老子,你他妈的不会直接说吗?!”
爽……爽个屁啊!
第三十一章
这里,这里,这里……唔,还有这些地方。
没有被血污浓稠覆盖的地方,都是青紫发黑的痕迹。
其中大多数是深得可以见到骨头的伤口拖延太久不去治愈的样子,但是,还有大概是某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在这些地方留下的咬痕。
是咬,而不是吻。
不过这也算是事先就能够预料到的结果了。
毕竟,无论是被留下痕迹的男人,还是那个恶意地要留下这些私有印记的男人,都更倾向于用近乎野兽互相撕咬的方式来进行这场抗衡。
践行赌约是践行赌约,但是,有谁规定了输的那一个就必须收敛起凶兽的獠牙,乖乖地任人摆布了?
至少埃迪不是这样。
和吉尔伽美什的这场战斗无比畅快,破天荒地——这一千多年来第一次尽了全力,一丝余力都没能留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到达了极限。
但他输了,输得还很惨。所以他很不高兴,也很不服气。
“混账王,你不仅武力上长进了,连阴险的程度也长进了不少啊。作弊,再故意给我下套……很好,很好。我愿赌服输。”
嘴上说的是愿赌服输,可明显,即使一只手和两条腿的筋都被斩断,另一只手被乖离剑钉在了地上,他的眼神还是在说——老子服个屁!
“阴险”的王不承认他的阴险,不过,倒是承认了赌约本质上的不公平。
“唔,生前的我输你些毫,成了英灵之后再与还是人类的你比斗,着实显得低了一筹。这一点,我必须承认。”
确实用了些许手段。
确实另有用心。
可这个“用心”,又是王可以毫无顾忌地坦荡直言的。
“我当然可以如你所愿,和恩奇都一样做你的‘挚友’,没有任何损失,似乎也比现在这样容易多了。”
嗯,如果没有那一瞬间的恍然明悟,如今的他们大概就是话中所说到的“挚友”了。
久别重逢,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在两人都精疲力尽之后,笑着骂上对方两句,然后干脆利落地分别,之后兴许几百年几千年后,还能再见上一面。
但是。
——明明能得到最好的,为什么还要退而求次?
“我永远都不会屈就。也不会学恩奇都,想要什么不说出来,最后自然什么也得不到。”
吉尔伽美什没有去封住身下之人的唇,而是含笑,轻轻在男人落下斑驳血迹的嘴角吻了一下。
虽然有那份心,但实施起来实在有些危险。他还不想在如此绝佳的机会下把自己陷入狼狈的境地。这时他多半还得庆幸自己是用本体过来的,不然,想要完完全全地制住这个可怕的人类,还真的无法游刃有余。
“我想要得到你,所以只有这一个选择。与根深于心的欲望相比,浮于表面的友情——这之类的无聊东西,本王不要也罢。”
“唔,看来。”王的笑容扩大了。在许久没有开口的男人耳边低语,暗藏深意:“埃迪,你很了解我,你也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一点也不意外,不是么?”
“是……啊。”
最初,埃迪只说了这两个字。
其后,才是这时他真正想说的话。
“吉尔伽美什,你他妈的……还是这么话多!”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什么废话。
埃迪根本不想听他扯这些。
在吉尔伽美什的口中出现“恩奇都”这三个字时,男人本来因为重伤失血过多的缘故稍显黯淡苍白的脸上,竟是一下子变了神色。
屈辱。
憎恶。
忍耐。
这些情绪浮现在他没有丝毫迷茫的金眸里,继而便被阴戾所覆盖。
“比起、朋友,更喜欢和老子做情人啊……”
只在最开始由于身体下意识的排斥反应顿了一瞬,此后,他的眼中始终清明,若不是呼吸变得略微粗重,苍白的脸上浮出些许异样的血色,根本看不出来这个笑得张狂至极的男人在被怎样对待。
“不用想了,与其找技术不怎么样的你,老子……还不如找恩奇都。”
“唔,恩奇都。”
从金发的王此时的表情来看,他是被这句话给激起了怒火。
但怒意消退得很快,吉尔伽美什将男人混着血和汗水的凌乱银发撩起了一捧握在掌心,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发丝上,慢慢地研磨。
“不用这么愤怒,我提起恩奇都没有别的意思。恩奇都……哼,不比我好得到哪里去,你还是对那家伙有误解啊。”
“不过,在这时候还有力气激怒我。”
“难道,本王还没能让你满足?”
王故意这么说。
“是啊,你敢不敢再离我近一点?”
埃迪冷笑,故意这么回。
……
赌约的内容是,埃迪输,吉尔伽美什想做什么,他都任他做。
换个意思,只要能让他失去反抗的能力,当然就能肆意妄为了。
这个世上能让人类范畴最强的男人失去抵抗之力的强者,按理来说不存在。但人类最强怎么都没想到,比他强的除了神,竟然还有突然冒出来的“英灵”。
没办法,就算明知道摆在眼前的是一个深坑,他也要眼睛不眨地往里跳。
得到的下场很惨痛,印象深刻得,足以让他永远都记得这份耻辱。
稍稍可以解点气的是——他很狼狈,吉尔伽美什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荒芜一片的沙漠经过凭空而落的冰水的灌溉,过了这么多天,已经能够看到从湿润土壤中冒出的植物的嫩芽。
鲜绿的颜色点缀在黄土之中,果真一扫过去维持了不知多少年的荒凉,为这个地方增添了久违的勃勃生机。
埃迪不紧不慢地从原沙漠的中心走到这里,原本只是路过,却没想到,他在昔日留存在这里的村庄的遗址边缘,发现了自己的徒弟。
奥兹曼迪亚斯这个蠢小子,不知道在塌了一半的墙角边坐了多久,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土和砂石,宛如一块灰扑扑的石头,几乎要与背后的墙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