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中不断翻滚着怒火,但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他甚至连唇都死死抿了起来,以免自己的呼吸声过大惊扰了对方。他不愿在沈默面前再露出任何恼怒的情绪,先前的那些质问已经让他懊悔不已,于是尽管血液都在沸腾,却还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龙头被打开,温水冲洗在了沈默的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其他的事全部抛去,勉强平静了情绪,全神贯注的帮沈默清洗了起来。
仿佛对待珍宝一般,温柔又仔细的洗去了那些令人作呕的黏腻。
沈默仍旧没有动。
他顺从的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的反抗,任凭郑文睿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当身上的水珠都被擦干,干净的睡衣被换上后,他也乖乖的被牵着上了床,慢慢的躺了下来。被子被仔细的掖好,对方甚至泡了一个热水袋塞进了他的脚底。他微微眨了眨眼,慢慢的将身体蜷缩起来。
“你睡吧……我就在边上……”郑文睿低叹了一声,轻轻的抚上了他的额头。
沈默缓缓的阖上了眼眸。
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肿瘤的可怕。它可以潜伏十几年而隐而不发,也可以在短短数月夺去一个鲜活的生命。尽管从影像学上看,那还只是个原位癌,一个不曾突破包膜出现转移的原位癌;但没有人能够预测之后将发生些什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摘除。
他恨不得自己能马上把沈默送进手术室,但他又根本没有资格这么做。沈默要为父母处理后事,无论从伦理上还是道义上都名正言顺。他作为友人,能做的也不过是嘱咐对方在到达后发个消息,过几天再打个电话问一问情况罢了。
他知道沈默定然不会清闲,于是也刻意忍了几天后才将电话拨了过去。沈默果然是在处理丧事的,听到那边有些吵闹的哭戏,郑文睿反而松了口气。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沈默尽早回来。对方沉默了一瞬,随后乖顺的答应了下来。他并没有察觉到那一瞬的古怪,反而终于放心了下来。
由于前些天的请假,他连周末都必须继续恪守在岗位补上先前同事替的班。好在主任也体谅先前他对沈默的照顾,特意排出了周一的上半天出来给他稍微休息一下。
但郑文睿并没有在家。
或许从很早开始——从看见陆承宇强吻沈默开始,他对那个男人就已经充满了敌意。他从不否认自己对沈默有着别样的心思,他也知道沈默曾经有过一个同性的恋人。但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大概他永远都不会逾越,永远都只是一个和对方关系还不错的同事……
然而,陆承宇害了沈默。
他绝不相信一次普通的,还待调查的医疗事故会直接逮捕一个并非第一责任人的医生。他也绝不相信在没有任何推动下一个小小的报刊敢如此大肆造谣抹黑一位年轻而富有前途的医生。沈默的母亲死了,明明陆承宇就是间接害死他母亲的凶手,但他还迫于现实不得不再次委身于对方身下。
然而就算如此,沈默的父亲还是走了。
回光返照的中年男人沙哑着声音不断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就连死前的那一刻,他的口中都在不断的呢喃着沈默的名字!然而他如何想得到,自己的儿子正被害死妻子的罪魁祸首肆意侵犯,连赶来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艾玛章节重复啦!为啥重复呢!小天使先去看看前面没看的章节?郑文睿蹲在了他的面前。
他仰起头看向沈默,见他落泪反而微微松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餐巾纸,动作怜惜又温柔的擦去了沈默脸颊上的泪珠。他忽然懊恼起先前自己的口不择言,于是现在也无法再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能请了假努力的陪在沈默身边。
沈默还是坐着不动。
最初他还能假装无法接受,以逃避已经发生的残酷现实……然而梦终究是要醒的。
他已经没有父母了。
或许本来也是如此,父亲的肝癌早就转移了的迹象,是他自欺欺人的将一切希望都放在了手术上,好像手术就能包治百病一样。然而就算如此,也无法为他身为人子却都不曾见到父母最后一面而开脱罪责。
鼻尖又泛起酸涩,但昨晚到现在流的泪太多,眼眸一时间尽难以再分泌出泪水。他又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思绪胡乱的飘忽着。大脑里有个声音在不断的怒吼,痛斥着他不配当一个儿子。沈默无力为自己辩驳,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低喃着对不起。
他试图忏悔,却只是更加愧疚。
腹部因为许久的未曾进食而又一次泛起疼痛,他的脸僵了一下,随后慢慢的伸手捂住了肚子。钻心的疼痛不断传来,明明是很难耐的事情,沈默的心情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对啊……他也患了肝癌。
如果死亡是人生旅行的终点,那他也快要到站了,不是吗?
郑文睿尽管恨不得随时随刻陪在沈默身边,但毕竟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他还是匆匆的跑去食堂打包了饭菜,又匆匆的回了休息室。见沈默还是坐在那里,他微微松了口气,搬来桌子将打包好的饭菜一一放在了沈默的面前。
“……先吃一点饭吧。”
沈默慢慢的抬起了头。
他想要对郑文睿笑一笑,礼貌的,客气的笑一笑,但脸上的肌肉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只能勉强张了张嘴,低哑的“嗯”了一声。郑文睿也坐到了他的身边,他亲手拆了一次性筷子递到沈默手里,见对方顺从的接过并夹了一口米饭开始咀嚼时,才终于放心下来。
他并不知道沈默昨夜遭受了怎样的对待,见他只是低头机械的吃着米饭,便不断的将菜和肉夹进他的碗中,恨不得两人份的午餐全部由对方吃掉才好。沈默也没有拒绝,他仍旧低着头吃着,不过却是完成任务式的机械咀嚼。
大脑是麻木的,但身体却仍旧有反应。当沈默咽下一块油重盐重的红烧肉时,他忽然停下了动作,慢吞吞的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阿默……怎么了?”郑文睿也匆匆站了起来。
沈默没有回答,他走了几步,远离了桌子后才忽然蹲了下来。他本想走到垃圾桶边上的,但已经无法坚持。逆流感从腹中直涌而上,他想要克制住喉口,然而却还是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