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世南猛地一震,手中的剑再也送不出去,他迟疑地打量着她,缓声道:“你到底是谁?”
她把面纱轻轻地撩去,一双幽怨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是你?!”田世南吃惊地叫了一声,手中的剑铛啷落在地上。
她苦笑着点了点头。
田世南愣在那里,天地在一瞬间凝固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对方。
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在风中肆意飘摇,钟楼上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们凝结的目光,发出空洞的回声。
两个人如同两尊泥塑,连呼吸似也停止了。
摊开的书在她的泪眼里变得模糊遥远,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双手支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她看到那一双怔怔的眼睛,在醒悟的一瞬变得那么痛苦和绝望,他不相信地摇摇头,问道:
“无痕,你真的就是落花门主?”
她的眼睛一红,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
泪水从她的眼里滚落下来,她看到那张日思夜盼的脸变得煞白,如同一张薄纸摇晃着摇晃着。
她冷静地说道:
“世南,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一剑杀了我吧,这样你的仇也报了,又为武林除一大害。世南,我不会怨你的,这是我死有应得。”
田世南的眼眶红了,他没有吭声,一直都盯着她。
他的头一仰,突然声嘶力竭地大笑:“我报仇?为武林除害?我杀了你?好,好,好,我杀了你……”
她看到他痛苦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朝远处走去,笑声在空中不绝地回响。
风吹在脸上冷冷的,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在远处消失。
她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她往前走了一步,轻声呼唤:“世南……”
烛光跳了一下。
她的眼前,出现的还是这一张桌子和这本摊开的书。
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
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她伫立在窗外静静地看着他坐在书桌前秉烛读书。
也记不清有多少次,她看到他站在自己的画像前面,久久地一动不动。
泪水一次次洗着她的面颊,多少次她忍不住就想冲进来,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但这是不可能的,她痛苦地摇了摇头。
田家庄院静悄悄的,象一块被人随手丢弃的布团,静静地卧在那里。
一只野猫穿过院前的空地,一耸一耸爬上台阶,在门槛上趴了下来。它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动,警觉地竖起耳朵,“妙,妙”地叫了两声,身子一弹,顺着院墙一溜烟跑掉。
多多趴在田原的耳边低语:“我们进去。”
俩个人穿过院门前面的空地,翻身上了院墙,屏息朝里观望。
田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看到原来花木扶疏的院子里现在长着一片齐腰高的野草。
白色的鹅卵石铺砌的通道已被草湮没,东边角落里的两棵高大的罗汉松,缠满茁壮的葛藤。
正对院门的过厅,门半开半掩,门前挂着的两个灯笼,一个已破烂不堪,另外一个,跌落在门前的台阶上,风吹雨淋,糊灯笼的油纸都剥落了,残留下一副扭曲的竹架。
在月光的照耀下,整个院子显得那么荒凉和衰败。田原目睹此景,有种故院不堪回首明月中的悲凉。
草丛里“窸窣”动了一下,俩人赶紧趴下了身,死死盯着那个地方,月光下,看到有个影子在草丛里移动,往过厅那边靠近,影子突然窜出草丛,跳上台阶,从半开半掩的门闪了进去,俩人舒了口气,看清那是一只灰色的狐狸。
他们翻身落地,蹑手蹑脚走进大厅,田原悄悄耳语:“我们到后边看看。”
两个人穿过过厅,那只狐狸已不知去向。
田原轻轻推开通往天井的门,多多看到,围着天井是一圈回廊,回廊是从正厅和两边的厢房里披出来的。
田原带着多多在回廊里走着,低声向她解释,哪一间屋子是谁住的,哪一间屋子,他曾在里边做过甚么有趣的事。
他的语调里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前言不搭后语,人变得恍恍惚惚,如同一个梦游的幽灵。
他们走过一个半圆的拱门,田原“咦”地一声。
俩人看到不远处的书房,门窗紧闭,屋里却点着蜡烛。
烛光把一个人的影子映在窗上,影子久久地立着,一动不动。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俩人紧张得微微哆嗦,心提到嗓子眼里。
纵是再胆大的人,在这样一个荒凉衰败,早已绝了人迹的院落里,猛然看到一盏孤灯,一个女人的身影,也不由得胆颤心惊。
田原攥着多多的手掌湿漉漉的,两个人猫着腰,借助着花坛和假山的掩护,悄悄地朝窗户靠近。
书房里的女人背对着窗户,神情专注地盯着墙上的画,烛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这是一张俏丽的中年女人的脸,凄迷、痛苦,被回忆和思念紧紧攫住的脸,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着。
她的左手紧紧按着桌子,支撑着哆嗦着不让身子倒下。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幅画上,画上的年轻女子明眸皓齿,婷婷地立在芙蓉花丛当中,甜美地笑着。
画中的女子和中年妇人出奇的相像。
她的目光慢慢离开画像,移到桌上的一本书上,书摊开着,仿佛读书的人离开一小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她在等待,苦苦地等着这一个人,却再也等不到了。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眼睛,一滴滴落在桌上,渗出朵朵的水花。
她哽咽着自语:
“世南,世南,纵然你已经原谅了我,我自己又怎能解脱这一罪责。二十多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梦想有那么一天,我会有勇气面对着面站在你的眼前,听你再叫我一声,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