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起头,眯起眼睛朝这边看了很久。
“掌柜的,那边什么猫叫?”
掌柜老老实实答:“不是猫,是六位客官。”
“客官?客官是人吗?”
“是人。”
那人突然站起身,把手往前一伸:“喂,你们闻了我的好茶,拿银子来。”
大哥微微一笑,掏出一锭银子扔过去,暗暗使了力道,银子飞到那人眼前时,那人突然缩回手去,抓起桌上的扇子,横着一抹,化解了飞去的力道,银子稳稳停在扇上,扇子一抖,把银子抖进破棉袄里藏好。
这一连串动作在一瞬间做得萧洒自如,这边的人,都看得呆了。
大哥略微想了一会,哈哈大笑:“原来前辈是茶博士公孙望公孙大侠,恕晚辈无礼。”
公孙望朝天一揖,两眼看着屋顶说:“吕不空这个小子,眼光还是有一点的。”
吕不空站起身,又行一礼:“烦请前辈移座,在下有事请教。”
公孙望不理他,掏出银子在手里摸着,嘴里高兴地嘟囔:“想发财,就发财,银子白花花,天上掉下来。”
说了一阵,脸色一转,又露出一脸哭腔:“茶博士屁博士,有钱闻茶碗,没钱娶婆娘。”说着说着,趴在桌上呼呼入梦。
七妹花容以袖掩唇,吃吃地笑着,抬头看到三师兄余若水正用眼瞪着她,娇嗔地伸伸舌头,不敢言语。
四师兄卢平阳焦虑地说:“我和三哥昨天一到这里就四处打听。”
“怎么样?”吕不空问。
“师父师娘,他们,他们都遭人毒手。师父院里三十几位家丁佣人,也悉数遇难。只有公子……”
众人听到公子二字,立即把身子凑过来,五弟唐成龙焦急地问:
“快说快说,公子怎么样了?”
“公子被韦管家拼死救出,下落不明,我和三哥找了一个晚上都没找到,适才碰到二哥,二哥往东找去,我们往西,不想碰上蓉城派的人。”
虽然事先早已知道,此刻听说师父师娘都已惨死,大伙的眼圈还是红了。
特别是吕不空,想起自己从小被父母遗弃,是师父师粮悉心照料,就当自己亲生儿子一般,才使他有了今天。
本来打算成就一番事业来报答师父师娘,不想现在,一切都已逝去如秋水,唯一感到宽慰的,是听到公子还活着。
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凶手,为师父师粮报仇。找到公子,使田家的香火得以延续。
“师父师娘的后事,宇文公子帮助料理妥当了。”
吕不空点点头:“这个人情我们天一剑派是要还的。”
花容忍不住插话:“凶手是蓉城派的,还是江湖上传说,是天道教干的?”
余若水:“蓉城派,料他们还没这个本事。”
吕不空摆摆手:“这个等见过宇文公子自然清楚。大家小心,这地方再过一会就热闹,大家要以静制动。七妹,记住了吗?”
大伙都点了点头,花容气恼地噘噘嘴。
严州城里,西门街上,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
这样的日子,大家都躲在家里烤火,料想也没什么生意,不如索性偷一个懒。
风从街上刮过,掀起细腻的晶亮的雪雾,被寒气冻得生硬的布幌在街当空,啪、啪地作响。
宽阔的街上空寂无人,只有仁和坊下王福兴茶馆的门打开了,茶馆掌柜王福兴伸出脑袋,把一盆水哗地倒在当门的街上,然后又缩回去。
炉灶上的大茶壶冒着热气,王福兴把板櫈条桌一一抹净,完了坐在炉灶旁喝着黄酒。
目光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盯着街对面的徽州会馆。
这样的天气,不会有什么人来喝茶的,王福兴昨天就把唱道情的许瞎子赶回家去,梅香也还在睡觉,王福兴一个人早早把门板一块块取下,门口连棉门帘也没有挂,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昨天傍晚,他看到一伙人拉着一具棺材进了对面的徽州会馆,这伙人是从东门那边来的,披麻戴孝,听口音像是徽州人。东门外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碧溪坞的田家庄院。
田家庄院的田老爷,很少外出,镇上的人只知道他很有钱,具体做什么买卖的,并不清楚。
他的儿子在这街上,倒是家喻户晓,天天呼朋唤友,吃喝玩乐,为人豪爽,出手很大方,对人也有礼数,不像很多富家子弟那般骄横跋扈,心地反倒很慈善,甚至到了有点喜欢充大、有点憨的地步。
他见到要饭的就会打赏,碰到灾荒季节,从安徽那边逃难过来的难民,没办法在街头鬻儿卖女的,就会慷慨解囊,甚至只要有人在街上拉着他,哭告一番,他也会出手相助。
到了后来,一些狡诈之人,口袋空了,就会在街上等着,见他过来,就拜倒在地,胡乱编个故事,假模假式哭诉一番,最后总能欢喜而去。
这憨大每次出门,从街头还没走到街尾,口袋里的银两就被人要空了。
他父母又不管他,从小到大,都是管家韦广在管,庄上的人把街上的事情当笑话说给韦管家听,管家听的多了,特别是知道一些赌鬼输了钱,也是守在街上等公子,恼了,他再出门,干脆就不让他身上带银子。
又和整条街的商铺说定,他要吃用,尽管赊,但只能赊账,不能赊银子,隔两三天,韦管家就会拿着银子,一家家来清账,这才断了那些狡诈之人的财路。
他呢,口袋空空,还照样穷大方,碰到那些贫困之人,随手就写个条子,让他们去田家庄院讨要银子。
好在韦管家人长得凶狠,只有那些真走投无路的,才会拿着条子去兑付,那些烂赌鬼们,哪里敢去。
数天前,出了一桩大事,田家庄院里上下几十口人都被杀了,也不知道这憨大是死是活。
听说这家的主人有些来头,事情又颇蹊跷,府台大人也不敢处置,派了信差冒雪上京城去了。
而眼下这些又是什么人,棺材里装着谁,他们和田家庄院又有什么关连,王福兴早早开了店门,就是想看个究竟。
门外走进两个人,腰佩宝剑,头顶斗笠,都是武林人士的打扮。王掌柜赶紧起身:
“请问两位,喝什么茶?”
两个人摘下斗笠,王掌柜这才看清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岁,一脸络腮胡子,女的却只有十八、九岁。
他们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女的伸手把窗打开朝外看着,男的从怀里摸出一大把铜板交给掌柜。
“不用数了,呆会还有几位。”
掌柜连连道谢,心想真是天上掉下的好运气。
他沏了两碗上好的龙井,每只碗里放了两个青果,和瓜子花生之类果品一起摆上。
男的脑袋一仰,一碗茶连茶叶带青果一古脑儿倒进喉咙。掌柜赶紧又沏上一碗。
两人坐在那里,一个看着窗外,一个睁大眼睛望着前面发呆,谁也没有说话,脸色凝重,像有什么心思。
隔了一会,少女转过头来低声说:“大师兄,五师兄六师兄来了。”
又有两个人走进门来,径直走到那张桌旁,行了个礼:“大哥,七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