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威权若是假手他人,自己就成了汉献帝,更是自己去豢养王莽董卓曹孟德,即使自己身死名灭,也不能做这种遗羞千古青史的蠢事。
那不是聪明睿智的天下之主,而是昏庸无知的亡国之君。
他明白,自己此刻就像是手执火把,窜行在遍地火药黑油(石油)中,一着不慎,那就是不可收拾。
若真的燃火自焚,势不可控,朝廷元气基础也必大伤,自十余年前与突厥修好所造成的边境宴安,所营造的国家休养生息的环境也不复有。一旦突厥和契丹在京师中暗布的奸细眼线得知朝廷不稳,内部党争,权臣恣肆胡为,那么十五万装备精良虎视眈眈的铁骑便会瞬间突破防线,边境必然战火重燃。
更可怕的还不是这些,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突厥想要南下牧马的野心勃勃,契丹要坐大并倾覆中原的国策,要毁灭国朝的雄图从未湮灭。
以帝国的实力,不足以一战功成,将其驱逐漠北。
他们若是敢侵犯边境,那也只能兵戎相见,丝毫不能有妥协的余地。为今之计,能够争得一时修养的机会,便算是给国朝的胜算加一分可能。
最可怕的是让齐辛候这样的莽夫贼子判断失误,以至于撕破脸皮,弄一个玉石俱焚。
自己万金之尊,一身系天下安危,岂能与一个武夫心怀叵测的逆臣玉石俱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的身份岂能是千金之子可以比拟呢?
而今自己即位不过两年,朝中的势力营造尚且需要时日,自己犯不上在毫无准备,更无把握之时消灭这些桀骜不驯的贼子权臣。
在这如此急迫的情景之下,贤德帝的脑子转的并不比齐辛候和言世昭这两个党争之祸起因的老油条老狐狸慢。
难道是因为她风尘娼妓之身,反倒保持本真和骄傲,反而他们这些世人眼中的达官贵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高贵金贵的九卿四相尚书侍郎总督们虚与委蛇,惺惺作态么?
真诚和作伪之间,真的是云泥之别?真的会自尊凛然和惭愧非常么?
平素里大家不都是一样的作伪唱戏获得荣华富贵么?平时大家不都是在说一些连鬼都不相信的鬼话互相的欺瞒哄骗,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的么?平日都是激昂慷慨,奈何今日变得猥琐不堪?为什么从前粉饰面具并不觉得异样,还都乐于此道,今日在这个身份卑微的歌伎面前,全都变成了小爬虫?
贤德帝似乎也感觉到这个女子身上的那种自负骄傲的神彩威风,便是连自己的天子之威也不放在眼里。他忍不住骨子里一股暴戾恣睢的怒气勃发,想要压制甚至摧毁这种自负和骄傲。
那种气派将他君临天下的威风赫赫逼迫的不能甚至不是不敢发怒,他只觉得这个瘦弱的女子身上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派,你可以杀死她,可以摧毁她,可绝对消灭不了她的骄傲。
那好像就是孟夫子所说的浩然正气,难道女子身上也有这种浩然之气么?
怎奈贤德皇帝也知道眼前的情形,也不容许使他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宁无忧的无礼而大动干戈的发怒。
他有更紧迫的局面要去协调,要去处置,容不得他小孩子脾气。
他知道宁无忧的讥讽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提醒,让他在愤怒之中保持清醒的头脑。
本就心怀消极黯淡,郁郁寡欢的贤德皇帝,对于宁无忧的无礼并不放在心上。
大明宫太极殿这小小的宫殿宫墙之内的波涛汹涌,凶机暗藏早就经历过了,怎么会在乎一个风尘女子的讥讽和傲慢呢?没有更大的隐忍本领,恐怕连活命都未必可能,哪里还管的上什么尊严羞辱?
对于有些人,活着,像狗一样的活着,才是最大的生存法则,而不是为了尊严奋不顾身的拼命一搏。
这两者一个是宫廷的选择,一个是江湖人物的可杀不可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