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姑娘请自重 赏饭罚饿 3108 字 1个月前

地面投射的人影随光线逐渐缩短,一节布衣僧袍映入眼帘,来者戴着一顶大斗笠,垂下的黑纱将他眉眼笼得朦胧又模糊。

那人在不远处站定脚,随即抬手,慢之又慢,缓之又缓地摘下了斗笠。

承明帝原本波澜不兴的眼睛睁大了些许,神色蓦然一凛。

老禅师接着先前的话,淡声说:“您的心结。”

近处的一盏灯烛终于燃尽,火苗在罩下忽闪了几下,最后只腾出一缕青烟。室内的光线暗了不少,照着一张布满风霜的脸。

有好一会儿,两个人互相对望,却皆无言语。

承明帝嘴唇轻启,犹豫嗫嚅了半晌,才哑声叫出了那个陌生又禁忌的名字:“……明昭。”

一别二十余年的叔侄相逢,让已写入史册的战役变得不那么恢弘了,反而遥远沧桑。

曾经站在对立面厮杀角逐的两个人,如今都是白发苍苍,两鬓如霜。

建元放下斗笠走过来,承明帝看着他迟暮衰老的面容,恍惚意识到自己也终究不再年轻。

记忆中二十出头的那个青年,好像就在一夕之间垂垂老矣。

而他曾经纵马驰骋沙场的岁月,也已随洪流奔涌逝去。

一晃十年,老尽少年心。

禅师默不作声地退到了角落,建元在桌前撩袍坐下,开口唤了声“皇叔”。

承明帝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他有些不太明白这个自己找了数十年的人今日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本以他多疑的性情,会把此事和曹开阳的谋反联系到一块儿,但不知为何,千言万语漫上唇角他忽然统统都压下去了,只平静的寒暄了一句家常:“明昭这些年,过得好么?”

建元已经老了,承明帝六十出头,而他也是花甲的年龄,长时间的奔波与担惊受怕,令他老去甚快。两相对望时,几乎看不出当初少年与青年的差距。

“过得好。”他抬起眼时,笑容很淡,重复道,“在皇叔的大齐中,过得好。”

他说的是“皇叔的大齐”而不是“大齐”,这个字眼令承明帝无端静了片刻,“二十年来,你都在开封的相国寺?”

建元摇了摇头,“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

“在济南的明湖上泛过舟,到云滇的高山上瞧过雪,也去过东边看海,去过北边的纳木尔河边和西边的昆仑山放羊喂牛。”

纳木尔河是他曾经与阿鲁台交锋之处,承明帝听完便轻轻皱眉。

建元望着他笑了笑,“不过最后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中原最好。”

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尽管这番描述看似很美,但承明帝依旧能听出他离宫后流离转徒,漂泊不定的生活,这样的人,真的会目空一切,对过往毫无怨言么?

他今日来此,又会不会别有所图呢?

“皇叔。”在他出神之际,建元轻轻道,“你知道我在纳木尔河的时候,想了些什么吗?”

承明帝顺着他的话问:“什么?”

“那会儿我借住在河边的一户村民家中,白天有鞑靼打草谷,夜里就能听到一晚的哀嚎和哭声。老农家的儿子被打成了废人,成日里拖着一条断腿出去务农,他的妻子是村中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会在天不亮起床给他洗衣打水,正午时又走上半个时辰的路去为他送饭。

“可是某一日赶上阿鲁台带队掳掠,他离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个姑娘跑出去找他,从此也没了音讯。”

他说完,唇边还是带了浅浅的笑,“后来见皇叔亲征,我便在想,若是坐在位置上的人是我,能替这些人讨回公道么?”

承明皇帝突然语塞住,眉头深锁地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

“天子守国门。”建元平静道,“太/祖说的不错,四叔的确铁骨铮铮。”

他还在笑,可承明帝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沉重,只沉默地坐在黄绸所制的蒲墩上,听他在对面不紧不慢地一言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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