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得到这些书信,贾政心知必是因为贾琮在那边扬起了偌大的名声。
故而才能让这些士林大儒们,亲自书信于他,请教教化家中子弟之法,言辞肯肯。
这让贾政心中大为受用……
正这时,贾政却忽然听到一阵“蹬蹬蹬”“蹬蹬蹬”的脚步声,坏人清静。
他知道,仆婢们再没胆子这般做,必是自家子弟。
刚才在信里被一众当世大儒请教管教自家子弟的良法,贾政正自矜之时,岂能允许孽畜坏了心境?
起身走出书房,冲着正在庭院内疯奔的那道身影喝道:“该死的孽障,跑什么?野马一般,欠管教么?”
贾环见贾政出来,登时唬的骨软筋酥,低着头小声:“原没跑,是……是……”
“是什么?”
贾政见他形容猥琐,愈发不喜,怒声喝道:“说不出个原委来,仔细你的皮!”
贾环眼睛左右瞄了瞄,见无人来往,便乘机道:“老爷,儿子刚才见着了一桩恶事,然后才跑的……”
贾政见他眉眼不正,厉声斥道:“混帐话!我家素为积善之家,焉有恶事?”
贾环忙道:“老爷,儿子刚见宝玉哥哥拦住了平儿姑娘的丫头小七,动手动脚的想要强女干,小七不从,推了宝玉哥哥一个跟头,宝玉哥哥就告到了老太太处,说他被平儿的丫头打了,要老太太打死小七和平儿呢,如今,平儿和小七都被叫了去,这会儿怕已经打死了……”
贾政本无机变之能,听闻此言,也顾不得辨别真伪,直气的面如金纸。
刚刚他才因贾琮得了那么些当世大儒的称赞,夸他有育人之能,谁曾想,只一转眼功夫,他亲生儿子就干下这等丧尽天良的混帐事!
岂不如同在往他脸上扇耳光?
更何况,连他都知道贾琮素来对那个叫平儿的丫头不同,若是因为这样的事,害得平儿无辜被责打出问题,往后他还有何颜面再见贾琮?
且若是此事让江南之地的大儒们知道了……
他贾存周还有何面目再做人?
念及此,贾政顾不得仪容,大步往贾母院赶去。
见此,贾环吸了吸鼻子,耷拉着眼皮,忽地瘪着嘴坏笑了声,又匆匆赶去看热闹……
等贾政气喘吁吁的扶着腰赶到贾母院时,正看到紫檀大插屏下,四个健妇站在那,两人举起板子要往伏在凳子上的人身上打。
见此,贾政目眦欲裂,厉声喝道:“快快住手!”
荣庆堂里面听到贾政的声音,一群人纷忙出来。
待贾政看到宝玉面色苍白的从毡帘中出来后,指着他颤着手指怒声道:“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宝玉闻言,如遭五雷轰顶!
躲在院门后悄悄往里看的贾环看到宝玉魂飞魄散的表情,差点没笑出声来,好悬才掩住了口。不过又有些遗憾,因为他知道,纵然他老子贾政想要打死宝玉,说的再狠,可这里是老太太院里,老太太断不会让他动手的。
果不其然,还没等贾政动手,就听里面贾母颤巍巍的声气传来:“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
贾环深感遗憾,还想再看下去,等奇迹发生,却见廊下探春正使劲拿眼的瞪他,给他使眼色,让他快滚!
贾环虽不乐意,可想了想,还是见好就收的好,把脸上的幸灾乐祸色敛去,换上半死不活甚至兔死狐悲的悲色,摇头叹息一声,就要转身离去,结果刚转过身,就见王夫人正漠然的看着他……
贾环差点没把肠子给吓出来,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干巴巴道:“太……太太,快去里面看看吧,老爷要打宝玉哥哥……”
王夫人看了看贾环脸上的悲色,心中纳闷,以为他转了性,便对他点了点头,道:“你也起来吧,回头去我那里领玫瑰卤子,又进了两瓶……”说罢,进了院子。
她虽然心里也急,可料想有贾母在,断不会让贾政打了去。
等王夫人进去后,贾环海松了口气,再不敢停留,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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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禧堂东廊下,三间小正房。姐姐更新最快
由于贾政内书房就在左近,所以王夫人常于此处起坐宿夜。
由于今年外面形势紧张,各家各府都不过打发些二等婆子上门送礼祝贺。
贾母不乐意接见,王夫人便在此处接待来客。
过了午时,送礼之人尽了,王夫人尚未去贾母院侍奉,薛姨妈就从老太太房里抹完骨牌回来,笑道今日老太太手气旺,赢了好些,不过许是高兴的有些过了,早早的就疲乏了,也不想吃什么,撕了个鹌鹑腿子就碧梗粥,吃过就歪着去了。
正好王夫人刚忙完,姊妹俩人让厨房送来些清淡可口的菜肴,边吃边话些家常。
薛姨妈见王夫人穿着一身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髻上簪着一枚衔珠嵌白玉凤鸟簪,雍容贵气,笑道:“姐姐看起来倒比我还年轻好几岁,这身打扮真合身。”
王夫人淡淡一笑,看了薛姨妈一眼,道:“我都奔五十的人了,孙子都读书了,哪里还讲究这些?妹妹才年轻。”
暖水绿千鸟纹宫纱薄绡袄,头上簪着一枚白玉嵌珠银步摇,较素色,她是寡居之妇,不好穿红着绿。
但气色看起来,却是不错,只是没王夫人的贵气。
薛姨妈笑道:“姐姐,前面一直听宫里传出信儿,大姑娘愈发受宠了。你家大喜的日子,怕是不远了吧?”
王夫人闻言,轻轻一叹,低着头夹了片花香藕片,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摇摇头道:“宫里那种地方,最是信不得的,谣言越紧,常常越是反着来。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桩险事,真真听着就让人心寒。”
薛姨妈忙笑着宽慰道:“你家不比旁家,断不会有事。不说你家根基壮,是勋贵里拔尖儿的,且我听蟠哥儿说,如今天子正在大用你家的琮哥儿。后宫和前朝素来分割不开,外面旺些,宫里也能受益。天子勤政,少近女色,两个贵妃位都未封满。若是大姑娘能进一步占着一宫,那你家才要愈发兴旺了!宝玉能有个贵妃亲姊,往后再有一个皇子亲王外甥,这一辈子可不就是富贵之极?”
王夫人闻言,面上到底忍不住生出笑意来。
薛家还在内务府还挂着皇商的牌头,所以能知道不少宫里消息。
况且皇宫那种地方,本就藏不住什么秘密。
去年至今,天子愈发勤的点了贾元春侍寝,宫外虽未宣诸于口,却又是人所皆知的秘闻。
以贾家的根基门楣,若是要晋封,的确少不得一个皇妃,甚至一步至贵妃位也说不准。
真到了那一步,王夫人心想也不枉她礼了这么多年的佛……
不过,她素是不愿将心思形于色的性子,闻言虽笑了笑,却还是道:“这种事,不到落地,谁又能说得准……”不愿再多言,因而问道:“蟠儿近来可还好?早先进来给我磕头,正巧锦乡侯家派了媳妇来,我也没顾得上让他吃茶,说些话。”
薛姨妈笑道:“你还让他?他整日里没安笼头的野马似的,还能怎样?好歹这几日他姨丈和舅舅都再三教训他,不许出门半步,就在家里厮混着。近来倒是和琏儿走的近些,唉,不省心的孽障。”
王夫人呵呵笑了笑,道:“他没再闹着回江南?”
薛姨妈抽了抽嘴角,道:“他少做那美梦!宝丫头说,琮哥儿看在姨丈和姨妈的面上,关照他一些,他就得了意了,在南边儿称王称霸,人家都奉承他,请他东道,他便快活的不得了,不似在京里有人管束着,自然还想再回去。可琮哥儿到底和我们隔着一层,这光哪里好沾?不过姐姐,说起来,你家那个琮哥儿真是个厉害的,听说在南边杀了那么些人……”
王夫人微微摇头,道:“不过仗着天子的威风罢,他小小人儿,又有几分能为?况且,造下那么多杀孽,日后怕是要损福祉。”
薛姨妈忙道:“可不是嘛!我就这样同蟠儿和宝丫头说,在京里有你亲姨妈在,咱们能在此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就是福气了。那边那种烈火烹油的气象,看似热闹,未必就是福气。”
王夫人笑道:“那他们姊妹怎么说?”
薛姨妈叹息一声,道:“蟠儿那孽障自然听不进去,不过倒也不妨事,左右他一人下不得江南。宝丫头倒是听进去了,她素来听话,如今每日和宝玉他们姊妹们顽笑说话,做做女红,读书写字,总算有个省心的。”
王夫人闻言笑了起来,道:“宝丫头素来都是个懂事听话的,我极喜欢她的性儿……”
薛姨妈闻言,正想夸几句宝玉“还礼”,忽见王夫人贴身大丫鬟彩霞从外面挑了门帘进来,面色有些焦急,便先停了下来。
王夫人微微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彩霞忙道:“太太,袭人打发了惠香来传话,说二爷在三姑娘处顽耍时,被平儿姑娘的小丫头给打了。”
王夫人眉头皱深了些,道:“这叫什么话?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打宝玉?莫不是在顽笑?”
她知道自己儿子的习性,并不大信。
彩霞犹疑了下,道:“太太,我看惠香说的不像是顽笑。她亲眼看到平儿身后那个丫头,只一下,就将二爷打的连椅子一起摔了出去起不来……”
“什么?!”
王夫人闻言唬了一跳,面色骤然发白,又听一旁薛姨妈道:“哎哟,莫不是那叫什么小五小七的丫头?我听宝丫头说,那是琮哥儿送给她们防身的丫头,都是出身江湖镖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