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丞相印绶。
卞氏眼睁睁的看着那名仆人跳出廊檐,从其他方向跑了出去,回过头时,对面的曹家主妇笑了起来:“你以为夫君病重,就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早早就把丞相印绶交给我来保管了。”
承光殿,正是上朝的时候,刘协威严端坐龙案后面,听着下方一众文武禀报北地战事,之后,他也回复几句,言语之间显得中气十足,不久,外面陡然响起鼓声,玉珠摆动,他站了起来,殿中众人也回过头时,一名宦官从殿外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宫中何事击鼓?”他皱眉问道。
那宦官躬下身子,拱起手来,语气有些焦急:“回禀陛下,是……是曹丞相…还有北地都督公孙止……他们…他们进宫了。”
金阶上面,天子身形不稳,差点被案几绊倒。
“过来了?”
“没…没有,他们好像不来这里。”
“立即召集宫卫……”
“是!”
刘协站在那里,下方文武之间,也陷入沉默。
皇城之外,高高的楼舍之上,曹昂按刀看着进入皇城的马车,随后闭上眼睛站了许久,待旁边的于禁、祝公道等人过来通知他时间差不多了,才再次睁开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气,走下了楼,朝着远方那皇城的轮廓过去。
……
许都城中,各条小巷,人影云集,隐隐为首的身影拔出刀锋,用布条将刀柄与手掌系紧,他回过头,望向跟随而来的一众兄弟。
“曹操病亡既,决不能让公孙止得渔翁之利,此次他进城的护卫不过千余人,宫中还有卫尉陈炜的人,先后夹攻,必死无疑!”
天光蔓延城中大街小巷,偶尔照过这些人,衣着朴素,持刀持棍,皆是世家仆人、护卫一类。
城外,身形健壮,相貌凶猛的将领怒睁独眼,将素帛扔在了地上,掀开帘子大步走出,提枪上马:“儿郎们,随我进城,擒拿公孙止——”
与此同时,城南原野的军营,背负大弓的夏侯渊也此刻驱马而出,举起长刀大吼:“城中有人挑拨离间,趁我主病重之际,想要挟持陛下,图谋造反,随我入城,剿灭他们!”
日光倾城,大地,铁蹄蔓延而去。
檐下众人安静的站在门外,金色的初阳升了起来,树荫轻轻的摇曳,蝉鸣声里,敞开的窗户之中,有人走过地上的光斑,拿起了药罐。
药味弥漫,曹操躺在床榻上,脸色枯黄,斑白的头发散乱蓬松,慢慢疲倦的睁开眼睛,浑浊的视线里,看到熟悉的身影端着药碗走了过来,想要挣扎坐正,公孙止的手按在他枯瘦的肩上,“好好躺着。”然后,在床沿坐了下来,慢慢搅动药水,等着凉下来。
屋子里显得静谧,汤药热气渺渺,伴随的还有些许屎尿的臭气,敞开的窗户外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传进房中。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
“是,原本不打算过来的,邺城都快打下来了。”浓须下有了笑容,木勺又在汤药里舀了一舀,又说道:“那徐晃倒是一员良将,那般攻势下还能撑住半月,常人难及。”
听到这番话,曹操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精神,看着搅拌汤药的公孙止,白须随着笑容张开:“操有良将何止徐晃一人,这可是我大半辈子所得……现在……都交给你了。”
“丞相不后悔?”
搅动的手停下来,公孙止抬起脸看过去,似乎对于过来许都,心里多少有些预料。
“后悔什么?”曹操轻轻摇了摇头,撑着手臂使劲让自己能坐起来,细密的汗珠泌上了额头,整个人虚弱不堪,还是笑了笑:“操做事从不后悔,唯独后悔两件事……宛城折了最看好的儿子,还有……清河,我不是一个好父亲,若是早早知道她心事,多陪她说几句话,事情或许就不是这样了。”
公孙止想要开口,对面的老人挥手让他不要开口,他继续说下去:“这不是你的错,姻亲之事,乃操一厢情愿罢了,你拒绝也是人之常情,又怎能迁怒到你头上,这点我还是看的明白。”
这房间里随后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公孙止将汤药喂给老人喝了一口,沉默中,他还是开了口:“…丞相,其实你的长子曹昂,并未死。”
咽下汤水的曹操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他望着公孙止,后者也直直的看过来,四目相视片刻,老人摇摇头:“他死了,死在宛城,操的这个儿子已经没了……公孙休要拿来说笑。但此时,他眼眶已微红起来,挥手推开伸来的汤勺,“来,扶我下榻,操领你去一个地方。”
“你身体走的动?”药碗放下,公孙止伸手去扶他。
“走不动,也要走。”声音缓缓,落地的双脚虚弱的撑在地上,曹操抓着公孙止手臂吃力的站起来,侍候左右的侍女急忙过来帮忙穿戴衣袍,老人站在窗棂前,看着案桌上的铜镜理的容貌,一缕缕白发在木梳下变得的整齐,他身形努力的站笔直:“只要我曹操一息尚存,就不能死在床榻之间。”
天光照进来,宽袖哗的一下,左右抖开——
屋外。
曹丕抱着那柄七星刀尴尬的杵在那里,听到屋内隐约的说话声、脚步声,几次想要进去都被许褚拦了下来,“二公子,恕褚无礼,之前主公有过吩咐,除都督外,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那…有劳许将军…”
说话间,门扇发出吱嘎的声响,等候在外的众人下意识的望了过去,一身黑色袍服的身影跨过门槛,步入明媚的阳光里,目光透出往日的威仪扫过他们:“去皇城,备车马,公孙要随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