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汗血马跟了我一年多,绝不会无缘无故跑了,必是被人偷了。”
老金在西北多年,也常遭遇偷马贼。秦北洋寻到街上,发现雪地里凌乱的马蹄印子,还有脚步印子。说明幽神性子暴烈,偷马贼无法骑乘上马,只能牵着缰绳,徒步将它带走。人与马的搏斗,不可想象。对方必是玩马的绝顶高手,否则早就被马蹄踹断脖子了。
“跟着马蹄追!”
秦北洋、老金、中山,还有九色,再度踏雪而行,挑灯寻千里马。幸好有这场圣诞夜的大雪,否则在这石子铺的马路上,根本不可能留下踪迹。
天寒地冻,积雪异常结实,马蹄印子也很清晰——向西进入法租界,在法国坟山折向正北,穿过爱多亚路,就是公共租界,右边是陷入黑暗沉寂的大世界,幽神的马蹄印消失了。
老金仔细观望地面:“主人,偷马贼很机灵,想到我们会跟踪,将这片雪地扫过了。”
秦北洋蹲下看着小镇墓兽的琉璃色眼球:“九色啊九色,你能找到幽神吗?”
九色的灵石发热,便向着正北方向窜了过去。
一行人穿过有轨电车的轨道,到了跑马厅路,迎面矗立一道高墙。九色用它的钢筋铁骨,向着墙壁撞了两下,又奔到一扇禁闭的大门前。岗亭里亮着烛光,还有印度门卫看守。
微弱的灯光依稀照亮一行铭牌:shanghairacecb。
秦北洋才想起这是人尽皆知的“上海跑马厅”,高墙里是一片广阔的赛马跑道。此地戒备森严,即便有九色在,依然不可硬闯。
他后退到马路对面,低声说:“我知道谁是偷马贼了!”
“主人,你最会断案了!”
老金奉承了一句,秦北洋摇头说:“还记得在长江的轮船上遇到的英国人吗?”
“就是那个开价五千大洋要买幽神的家伙?”
“他早就对幽神垂涎欲滴了!对了,你注意到他的个头了吗?”
中山总算插上了一句话:“嗯,比我们几个人都矮。”
“我听说顶尖的赛马骑手,基本都是小个子,身高体壮的会压得赛马跑不快。此人识马,爱马,甚至要偷马——他认定只有像幽神这样的汗血马,才能帮他赢得比赛!”
老金已经困得不行了:“如何才能把幽神就回来呢?”
秦北洋又靠近跑马厅的围墙,马灯照出墙上告示,下一场比赛时间:1月1日,1922年的元旦,贺岁杯特别赛。
还剩七天。
民国十年,1921年12月25日,雪。
上海,黄浦江。
秦北洋乘坐的招商局轮船并无任何圣诞气氛,反而充满来自汉口与重庆的辣椒与花椒味。他看到对面那艘挂着羽田家徽的轮船,黄浦江滚滚北去,雪花儿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外滩飘扬各国旗帜的摩天大厦成了黑魆魆的剪影,犹如缩小的曼哈顿岛扑面而来。
相隔四年,他回来了。
还有它。
小镇墓兽九色蹲伏在主人脚边,闻到黄浦江上各种轮船的柴油味,垂涎三尺的吃货表情。
不曾想,上海下起鹅毛大雪,无论公共租界、法租界还是老城厢,齐齐银装素裹。雪让空气变得干净,秦北洋神清气爽,牵着汗血马在十六铺码头下船。
老金与中山挑着行李扁担,九色伪装成猎犬。穿过小东门,便是始建于元朝初年的上海县城。在南市乔家路的九间楼,秦北洋找到一间客栈,拥有宽敞的马厩。
客栈外观不起眼,结构却甚为古老,房梁竟是明朝的楠木,当年必是达官贵人所居。秦北洋再向账房先生打听,方知此乃晚明大人物徐光启的祖宅。这位崇祯朝的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中国最有名的天主教徒“保禄”,就出生于这栋九间楼内。
汗血马留在马厩休息,其余人雇佣一艘舢板,横渡漫天风雪的黄浦江。
秦北洋一身灰色工匠大袍,腰绑黑绸带,背插三尺唐刀。狂风夹杂漫天雪花,吹乱一头乌黑长发,变成真正的“长毛贼”。在他身后的舢板上,依次站着小镇墓兽九色,“镇墓兽猎人”老金,汉服少年中山。
他想起孟婆说过,当年忠王李秀成三打上海,大军压境,胜券在握,可惜寒流突袭,黄浦江冰冻三尺。忠王将士缺乏冬衣,只能草草撤兵,江面上到处是冻成兵人雕像的太平军。
一艘悬挂旭日旗的日本巡洋舰从船头切过。浪头差点将一舟人打翻入水中。他跳到颠簸的船尾,牢牢把控摇橹,驾着一叶扁舟,向着太阳,乘风破浪,在浦东陆家嘴登陆。
空旷的田野,一望无际,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只有一条烂泥渡路。
秦北洋,深一脚,浅一脚,背后是整座魔都,前方有四个男人在等他。
第一个,穿呢大衣,戴礼帽,缠着格子围巾,一身的英伦风,体态修长挺拔,三十岁左右,周瑜般雄姿英发,不知是否小乔初嫁了?不消说,他是剑桥大学物理系博士——李隆盛。
第二个,上着皮夹克,下穿工装裤,头戴贝雷帽,鼻梁上有厚厚的眼镜片,赫然是湖州钱氏名门之后,赛先生机器铁工厂的少东家——钱科。
第三个,长袍马褂,足蹬马靴,头戴貂皮帽子,北人南相,少年得志,中华民国最年轻的国会议员,成吉思汗直系后裔,黄金家族成员,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
第四个,竟是一身摩登的飞行员装束,脑袋上裹一层皮帽,飞行眼镜搁在额头,露出一双意大利人的漂亮眼睛,嘴上两撇浓密胡须,世界大战的空战英雄——朱塞佩·卡普罗尼。
他们身后停着一架巨大的飞机。双层机翼双尾梁,三机身,双螺旋桨,单平尾三垂尾布局,涂装着绿白红三色国旗,正是意大利卡普罗尼大型运输机。
“北洋,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钱科用力捶着秦北洋的胸膛,却像地宫墙壁一样坚硬。
两年前,老天爷命令秦北洋死于癌症,但他活下来了;命令他死于北极冰海孤岛的火山口,结果他又活下来了;不晓得下一道命令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