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她也说了狠话。“我想怎么样?我想让你走!我求求你别再缠着我!硬赖在这里了!我们已经完了!你还不明白吗?”
这种绝情的回答真是洪衍武没能想到的。他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又望了一眼房顶,吸口气,才面色严肃地说,“你是来真的吗?我问你最后一遍,如果你说是,我拔腿就走,绝不耽误你一秒钟。”
可这种时刻,对两个人来说,情绪就像已经离开了弓弦的箭,已经注定,谁都做不到不痛心和犹豫不决。
就这样,在“糖心儿”咬着牙说了“是”字之后,洪衍武黯然神伤地走了。
在离开小院儿一刻,他非常的伤心,认为自己不被信任,一切的努力全是白饶,爱也是白爱。
而“糖心儿”呢,逞强做出如此强硬的姿态却是与自己的心完全相违背的。没多会儿就哭得更凶了。这次简直是死去活来。因为她感受到了一种对感情的彻底绝望和痛快。
但更糟的事儿还在后面呢,就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等她彻底哭够了,把身上的精力都耗尽了的时候,就像前面说过的那样,她的情绪开始恢复了,人开始变得冷静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反省,也开始发现自己的冲动和逞强。更想起了洪衍武做出努力和往昔的种种好处。
但可惜,此刻洪衍武已经带着失落不知去向。而她又不能去他家里找他,完全无可挽回了。
不可避免的,又是一种深深的后悔袭来。这次她的心里疼得就像在流血……
如果此时照这个情况来看,这段感情应该算是毁在两个人,各自对感情不成熟的处理方式上了。已经成为了一场让各自痛惜的遗憾。
但好就好在洪衍武这个人身上,拥有这个时代大多数男性都不具备的优点——脸皮厚。
这种特质虽然说起来不太体面,或许还有点猥琐。但不可否认,无论在商场还是情场,甚至是各个领域里,某些关键时刻,这种本事都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起到一种扭转乾坤的作用。
那成功的三要素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这次也不例外。就在“糖心儿”心如死灰之际。院门儿开了,走进来的正是让她已经开始想念的洪衍武。
他手里拿着些东西,走进院儿来还有几分心虚,张头张脑想看看卧室里的动静。
可这全都是瞎担心,一切早已经是水到渠成了。
“糖心儿”很快地出现在了房门前,只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小武——”,就像飞一样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洪衍武开始还很有些惊讶,他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他就释然了,扔了手里的东西,同样把“糖心儿”抱得紧紧。
“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会!就为了吵两句嘴?你也太小瞧我了。谁还不知道你们女的就爱口是心非啊?嘴里说让我走,其实是不让走……”
“你……讨厌!厚脸皮……”
“我是厚脸皮。怎么了?你怎么赶我,我都不走!”
“说得好听,你明明就已经走了……”
“我是去买菜。今天可是七夕啊,你还没吃东西呢……哎哟,坏了坏了,鸡蛋全让我扔地上了,你先放开我,我收拾收拾……”
“不!就不放,你别动……”
“糖心儿”小孩儿一样撒着娇,把头紧偎在洪衍武的怀里。
而洪衍武也发现她的眼泪又弄湿了他的前胸。
这次,他没有再试图制止她的哭泣,因为此时,他也有了一种要流泪的感觉。
应该说,洪衍武当机立断就去找“糖心儿”,实属明智之举。
因为他赶到“栖凤楼胡同”的小院儿,推门进了卧室之后,他就看到,“糖心儿”已经开始在床上摊开了两只皮箱,正收拾着衣物往里放呢。明显已经有了远行的打算。
这不禁让他大为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否则明早儿再过来,还未必能再见着人呢。
只是也有一条让他真没想到,那就是做“糖心儿”的思想工作,居然比说服他家里人还难。
“媳妇儿,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洪衍武一开始先是装着没事人似的问。但换回来的只有沉默的空气。
半晌,他再次厚着脸皮故作轻松。
“媳妇儿,要说你这人可真够马虎的,不丢东西是不丢,一丢就把最宝贵的我给拉下了,得亏我有腿,知道自己跑回来。怎么样?你不得奖励奖励我吗?”
可这个没脸没皮的笑话仍旧没什么效果。最多也只让“糖心儿”抬头,通过梳妆台的镜子瞄了他一眼,跟着她就继续该干嘛还干嘛了。
洪衍武别无选择,过去一把盖住了“糖心儿”的皮箱,强行阻止。
“糖心儿,你别这样行不行?有什么事你就说。咱们好好谈谈……”
可“糖心儿”站在那里,眼睛却怎么都不肯看他,冷冷地望着别处。那意思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吃冰棍拉冰棍——没化(话)。
这种态度真让洪衍心里阴晴雨雪地不是个滋味。才仅仅几个小时,“糖心儿”对他的态度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哪怕他知道就里,现实的反差也让他难以接受。
他站在“糖心儿”的床旁,看着她的后脑勺,也有点来气了。
“你想收拾东西是不是?可以!你想去找‘宝姨’是不是?也行!可你先得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怎么了?
“糖心儿”还不说话,但她的肩头却明显一抽一抽地开始耸动。
在《红楼梦》里,贾宝玉曾说过,“女人是水的骨肉。”于是,水便成了女人代名词。既然女人是水做的,那么女人喜欢流泪也就不难理解了。
所以尽管刚刚哭湿的两条手绢还都在桌子上扔着呢,“糖心儿”只要想哭,还是有泪。
这让洪衍武不由心里一软,刚点着的火星子又被熄灭了。
他很没原则地放缓了语气,甚至是有点哀求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但男人的温柔也是对女人的良药,或许是这次悲屈的语气打动了“糖心儿”,她终于开始说话了。
“为什么?这还用我说吗?我是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不配再嫁给你了,你不应该再来找我……”
尽管有所准备,可“糖心儿”哽咽的声音还是让洪衍武的血涌上了头。他看不了“糖心儿”这样的伤心样子,简直太让人心疼了。
“放屁!这是你自己胡说八道!我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你别为这个看轻了自己,你在我心里还和以前一样,明不明白!”
可“糖心儿”却又说,“你别骗自己了,你是那么喜欢孩子!算了,小武,你的话真让我感动!我知道你是有良心的,总算我们没白好一场。可……可你的家里人是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你就当成不认识我吧。天下还有那么多女孩子,你去喜欢她们去吧。我们好聚好散,我不怪你……”
这些话几句话明显是“糖心儿”带这情绪故意这么说的,可虽然说的硬气,但“我不怪你”四个字刚一出口,她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彻底地痛哭起来。
毫无疑问,女人对男人最致命的温柔武器就是眼泪。
女人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通常都会激起陌生男人的保护欲。就更别说真心真意爱着“糖心儿”的洪衍武了。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的某一处开始炸裂。生疼!
他站在这里,真切地体验到了“糖心儿”心里的冰天雪地。更为了自己没能跟着她去见寿敬方,没能在她离开洪家老宅时相伴而后悔。
于是他慌乱了,手脚无措了,忙不迭地紧着的劝慰起来。
“哎哟,你犯什么糊涂啊,你怎么这么容易放弃自己呢!我是喜欢孩子,可问题是得先有你!要没有你在,不是咱们俩的孩子,那孩子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