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非就是唱了两首大家喜欢的歌。我也不是作者,真正的词曲创作者是我的哥们儿,其实这些歌恐怕换别人唱一样会受到大家喜欢。更何况这些歌曲又算得了什么!那些为祖国奉献生命、健康和青春却不求回报的人到处都有,他们才应该坐在这里……
就是这样,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广播里和报纸上。每天出席这个会,参加那个团。
人们谈论着,“杨卫帆、小白杨……”他一举一动都在人们的关注中,都会招至善意或无聊的议论。
有人说他从小品学兼优,考试一直是全班第一名。有人说他在海军舰艇学院时,是主动要求下基层锻炼的,因抓到了国外特务,立功火速升为连长。还有人传言他自小就特有音乐天赋,让“总政”的胡团长一见就视为珍宝。胡团长还断言,他日后必定会在音乐领域发出璀璨的光芒。于是秘密培养了他许多年……
总之,完全是拼凑、编造一个理想化的他。真实的他没人关心,大家都喜欢用充斥着臆断、编造、神话、谣言的传说来想象他。
如果仅仅外面是这样还可以忍受,让他别扭的是,熟人的态度也变了。
周曼娜对他简直是变本加厉的严防死守,紧追不放。居然连班儿也不上了,每天团里排练的时候这丫头准到,唯恐有哪个女团员离他近一点。
这使得舞台上的合作对象苏晓明都对他疏远了,私下还打趣他说,周曼娜盯人的眼神太吓人。让他赶紧娶了周曼娜得了。否则全团的女的早晚都得被她给吓死。
说真的,这句话别说解释不清,倒是差点把他先给吓死。
就连回家渐渐也像做客。他的那些哥哥姐姐见到他虽然亲热了不少,甚至还会主动要求厨师多做几个菜。但全家上下却总有一种兴师动众,特别见外的气氛。
不但他的哥哥姐姐们受朋友所托,总想拉他去应酬场面。家里相熟的保姆和厨师也一下对他生分了不少,多了许多的尊敬,少了不少的亲近。
特别是他的母亲,越来越爱把他挂在嘴头上炫耀。
有一次他听到母亲不知跟谁打电话,居然把他与聂耳和冼星海这样的音乐大师相提并论,说他是国内最有前途的青年音乐家。
这简直让他汗颜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同时,这也让他难免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真实的自己早晚会消失,会在大家的逼迫下变成一个完全不是自己的人。
唯一能减轻他这种恐惧感的只有朋友。只有洪衍武、陈力泉和滨城的那些老朋友,才能让他感到欣慰和松弛,他们都似乎没太拿他这个大名鼎鼎“歌坛新秀”当回事。
滨城来的长途电话直接就吆喝他,“快,快给我们唱一段,我听听广播里的声儿是不是你……甭废话!否则等你回来,保准儿灌你一水饱儿……”
洪衍武和陈力泉来找他更没拿自己当外人。坐下就指使他,“倒茶!拿烟!买汽水去!知道我们来还不准备充分点!”
偶尔还抱怨两句“现在找你太麻烦,得多少人通报我们才能进来!以后你找我们去吧,我们可不再来了……”
甚至还有打诨加牢骚,“我俩现在都成你编外人员了,我们胡同的人谁见着我们,都跟我们打听你的情况。你得贿赂贿赂我们啊,否则我们就给你散播还没女朋友的情况,非让热情的女听众对你围追堵截不可……”
这些才让人心里感到踏实。
走红当然是好事。
虽然此时无论是出现在舞台现场、广播、或是银幕上的那些知名红人,人民群众都只一律会冠以“演员”这个最本质的称呼。
但必须得说,这个时期,谁只要因一首歌或一部电影冒头儿走红,他们从人民群众中所获得的东西,却是哪个时代都不曾有过的。
别说旧社会日进斗金的“梨园名家”们远远比不了,就是今天所谓的“国际巨星”、“知名大腕”那也差得远了。
那真是一种发乎至诚,无关金钱的尊重、厚爱、热情和推崇。
对这一点,杨卫帆很快就有了切身的体会。
洪衍武给他的几首歌曲让他获奖成名之后,他的生活确实改变了许多。
首先待遇一下被提到了正团级,行政工资拿到七十八块,现在还有权力叫团里的吉普车接送。
这可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并不是过去靠家里人的惠泽。他相信哪怕他仍待在“总政歌舞团”,他也很快会凭自己的本事拥有这样的待遇。所以他享受得心安理得。
另外,就是似乎在突然之间,满街都在放他的歌了。
只要有收音机的地方,总是能听到他演唱的《咱当兵的人》、《小白杨》和苏晓明演唱的《军港之夜》。
特别是最后两首歌,因为曲调更委婉,比第一首还要受青睐。广播电台收到点播这两首歌曲的听众来信,据说数量有好几个麻袋。
以致于播放歌曲的广播电台每次都要补充一句,“因为喜欢这首歌曲的听众众多,在此就不一一念点播者的名字了。希望各位听众朋友们理解。”
这种轰动的社会效应直接导致他成了团里的焦点人物。别说排练的时候总是引来一大批的人来观看。哪怕他在团里的内部食堂吃饭,去内部澡堂洗澡都受到人们的瞩目。
经常会有文艺女兵脸红着偷眼观察他,或是三三两两地跟着。胆大的或许还会来搭话要一张签名。他便会带着和气的微笑满足她们,然后看着她们带着满足感羞涩地逃离。
最让他感到有意思的是,一个脸儿熟的食堂大师傅在给他打菜的时候居然也很客气地问他,能不能给自己家里人签个名?
他马上欣然满足了对方的要求,还跟人家开玩笑,说“您要我签名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这么客气干什么?我是您下级,天天都得来您这儿报道呢。”
结果他又跟大师傅混成了朋友。不但那天他要的白菜炖肉里,几乎多半饭盒子全是肉。此后他再来食堂,也经常能吃到厨房的“内部伙食”。比团领导的待遇都实惠多了。
当然了,如果和在团里如鱼得水比起来,外界的反应自然更为热烈。
在名声远扬之后,就不断有各路记者来团里采访他和苏晓明,给他们拍照、录音、做专访。
这就促使“海防歌舞团”的传达室每天收到的观众来信越来越多,有时候他和苏晓明仅一天,就各自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一百多封观众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