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章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李汝鱼哦了一声,“为何?”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与虎谋皮,拿自己的大好前途来赌这看得见却永远触摸不着的希望——大凉盛世,就算赵愭和你赵长衣反了,可女帝经营天下十数年,其隐藏的实力远超世人想象。

赵长衣想了想,反正今日已是必死,不如说个痛快,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

李汝鱼点头,“女帝知道?”

赵长衣犹豫了下,目光落在周江东身上,他既然在女帝麾下,以女帝钦天监那些供奉的实力,还有龙虎山天师府,足以让周江东说出很多事情而不被惊雷所劈,淡然道:“应该知道了罢。”

李汝鱼的目光依然落在远处,看着花苞问身旁的赵长衣:“你似乎是异人世界里的佼佼者,很有名气的那一种?”

忽然想起来,脑海里那个异人陈浮生,似乎在一次闲谈时说过赵长衣。

自己当时没甚在意。

因为那异人也只是说好人妻的赵长衣很可能是那个人。

却没有具体的说是哪个。

赵长衣哈哈大笑。

很是自信。

没有立即回答李汝鱼,反而笑看周江东:“大都督,你死后十四年间,小乔于你坟前守节十四年,不过倒也讽刺的紧,所谓守贞仅是幌子而已,不过是守着你留下的大把银子,和某些英俊男子厮混罢了,听说也曾珠胎暗结,甚至一度曾在都督坟前卿卿我我,端的是风流至极啊。”

周江东大怒,“曹贼,休得胡说坏她清白!”

赵长衣呵呵一笑,“若不是胡说呢?”

周江东睚眦目裂,他深知赵长衣是谁,也知晓这个男人虽然生性多疑而且杀人不眨眼,但当得起枭雄两字,说谎骗人,大概是他不屑为之的事情。

但依然不信,怒道:“你胡说!”

赵长衣大笑不止,笑了许久,才语重心长的道:“忠言逆耳呐,既然你说我说谎,那就当我在说谎好了,反正话已经说了,信不信皆由你。”

顿了顿,“反正我将死,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都督,你觉得我是骗你呢,还是没有骗你?”

自己慢慢猜去罢。

那条卧龙能气你三次,我就气不得你?

小乔守节是真。

至于后面那些事,不过是自己编纂的罢了,若是小乔真是那种人,也不会便宜了其他男子,自己早派人将她接到洛阳。之所以如此说,无他,就是不想让这位大都督过上好日子,别说是他,哪怕是大耳贼和孙权孙策在这里,我赵长衣就算是死,也得让你们一辈子难受。

斗了一辈子,我岂会让你们痛快。

如今自己便在大都督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难受死他。

李汝鱼就站在赵长衣身边,他并不知道赵长衣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此刻也没心思去管,只是可怜那位周江东,余生大概都得被这根刺扎心了。

按住腰间锈剑,“那么,你究竟是谁呢?”

赵长衣想了片刻,认真的道:“其实我很想说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然而在大凉天下,这句话还真说不出口,妖孽实在太多,我曹操枭雄一辈子,有些人确实不得不服。”

比如女帝。

比如西楚霸王项羽。

比如大凉那个枢相公、岳平川、夫子,甚至王琨之流,皆不在自己之下。

尤其铁血相公王琨……真不是王莽?

天穹惊雷炸裂,欲落。

赵长衣终于说出了他自己的身份,虽然定天下后,异人全力出手也不会引惊雷,但若是曝露身份,依然会有雷落。

呛啷啷

锈剑缓缓出鞘。

李汝鱼的声音很冷:“曹操,可以请你去死了吗?”

曹操哈哈大笑,“请。”

死在李汝鱼剑下,总比被惊雷劈成焦炭要来得体面。

负手,望天下。

这位一世枭雄,在大凉天下亦搅弄起无边风云的人,在锈剑穿胸而过的时候,想起了当年横槊赋诗的壮志,想起了一曲短歌行之中的匡世初心。

脸上带着笑意,用尽胸腔之中最后的力气,如高高在上的君王,俯视着天下,高声而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声音减低渐无声。

最后一句,仅有李汝鱼一人听见。

听见这一句时,便若有千斤石锤狠狠的砸在心上,一直认为杀赵长衣心安理得的李汝鱼的脸上浮起一抹惘然,原来,赵长衣是这样的曹操。

可惜生错了时代,来到了这注定众多枭雄皆悲剧的大凉。

看着赵长衣的尸首,轻轻弯腰,拱手,行军伍之礼。

曹操,当得起自己这一礼。

李汝鱼心中默念: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何时才能让这天下归心?

李汝鱼叹了口气,心底深处的野望在沸腾,当是那一日罢……女帝远走东土,赵祯登基,我李汝鱼兼国之日!

张河洛的声音,起于临安,终于锦官城。

滚滚而来。

真如天上仙人雷霆之怒。

又滚滚不歇。

两个字:不许。

不容置疑又冷漠无情,作为定天下的特殊存在,当日天下诸圣乃至有资格成为圣人之人,皆已同意张河洛可断成圣之机。

毕竟在那个境界的人,焉能不明白可定天下的人代表着什么。

尤其是那些圣人。

张河洛蛰伏于龙虎山时,有她的老师,那位邋遢老道士亦是数百年前的绝代天师,更是另一个世界天师府的祖师爷,这位道术通玄之人遮了张河洛的天机,是以世间无人知其身份。

但在临安定天下时,那些圣人哪会看不出来。

就连那尚未入圣的骑青牛的小牧童,也一眼看出,张河洛就是河图洛书。

九为数之极。

大凉天下可容圣人之数有九。

如今天下,女帝、范文正、草冢圣人,加上已经离开大凉的墨家矩子,圣人之数为四,按说唐诗欲以剑道成圣,张河洛没有不许的理由。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

女帝不许。

是以当张河洛这一句不许响荡在天下,那些有望成圣的人才知晓,女帝对于这个天下而言,究竟有着何等的掌控力。

但有人不服。

琅琊山吴渐不服,腰间龙雀战意如织。

北蛮草原上洗脚的汉子不服,脚下溪水之中,剑意炸裂起万道水剑。

剑魔城令狐不服……她没啥表示,只是骂街战力爆表。

最不服者,青衣唐诗。

唐诗按剑冷冷向天,哂笑了一声,“我东土唐诗以剑道成圣,何须你大凉天下之人的许可,今日你许我也成圣,不许,我亦剑道入圣!”

唐诗顿足。

轰!

整个演武场的地面都在这一顿之下,以唐诗脚下为点,皆在一瞬之间下沉一尺,青石破碎翻滚跳动,而整个王府的地面,则如水波涌动四下八方而去,连绵不绝。

唐诗的身影化作一线。

扶摇上九天。

天穹之上,惊雷万道如雷池,缓缓罩落。

李汝鱼站在紫鲲之上,看着唐诗困兽之斗,并没有大意,如果唐诗逆天而行不能剑道入圣,那么她临死之前,很可能会耗尽一切向自己出第十五剑。

不出意料。

唐诗最终没能真正迈入剑道圣人之境。

但依然在最后时刻,以生命为代价,浑身如火焰燃烧,化作一道青色火焰之剑,于不可能之中,挣扎出了雷池,一剑刺向紫鲲之上的李汝鱼。

人便是剑。

李汝鱼叹气,何必呢。

这第十五剑纵然让你短暂跻身剑道圣人,但你并没有成圣,而是伪圣,这一剑之后,无论我李汝鱼能否活着,你唐诗将死。

死得很干净。

这个世界,不会留下你任何一丝痕迹。

李汝鱼本可以退。

只要耗尽时间,唐诗坚持不了多久,届时她自然会燃烧殆尽。

但他没有。

他要正大光明的再一次击败唐诗。

我要用事实告诉你,就算你唐诗以剑道成圣了,我李汝鱼的剑,也能无所畏惧的正面硬撼,越境而战?我李汝鱼从没在意过。

锵!

锈剑出鞘。

请先生!

请将军!

请陛下!

青气如织耀九州……

……

……

一道青虹射穿天野,横贯了整个天穹,不知这一剑一去了多少里,干净利落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将那青色火焰崩散为虚无。

青衣唐诗,至死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就这么如烟花绽放,凋零在天穹之上,大凉一世,最终留下的,仅仅是一段茶余话后的传奇。

而她,只是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