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7章 李汝鱼的春秋之剑

那就不妨让李汝鱼变得更好。

这片天下需要一个更好的春秋,一个属于盛世的春秋。

瑚琏先生坦然道:“岳平川的春秋,是基于他的北方之王,更是基于岳家的世代镇北,只不过他的春秋,终究没能大过他的心。”

岳平川的心,在王妃苏苏身上。

所以他毅然放弃了春秋,来到临安,为心而死。

无憾。

李汝鱼点头,深以为然。

胡莲先生继续道:“你之春秋,说实际一点,其实本可以在我瑚琏匣中,本可以是我老师为你准备的半个春秋,但你如今,还没有开启瑚琏匣的资格。”

老实话总是伤人的。

然而李汝鱼却不觉得有丝毫不妥,自己现在确实还不够好。

要更好。

对李汝鱼这种虚怀若谷的气度,胡莲先生越发赞赏,这小子不读书真是可惜了,也是个造化弄人,偏偏是个剑道天骄,轻缓的道:“你是一名朝堂官员,你的春秋,在仕途之上,你若是兼国之人,你的春秋,则在天下江山。”

“然而你是一名剑客,你能最快找到的春秋,在你的剑上,此谓春秋之剑。”

“何谓春秋,剑道之谛也,亦是道。”

顿了下,“道理我只能说这么多,余下的需要你自己品味,也许当有一天,你品味出了其中的道理,这瑚琏匣我不开启,它也会为你开。”

又顿了下,一脸捉狭,“你不是已经擅自“借”走了半分么。”

胡莲先生一直不知道那一次是谁从瑚琏匣中“借”走了半分属于江湖的春秋,今日在临安城外看见李汝鱼,他才醒悟过来。

借半分江湖春秋的人,竟是当年那个在夕照山看书借大燕历史的少年。

自己当初并不看好他。

李汝鱼没有听到胡莲先生最后一句,此刻陷入了沉思之中,因为尚未真正在仕途浮沉,他还不能领会仕途的春秋,未兼国,不知天下的春秋。

但练剑多年,他懂剑。

李汝鱼站在桥上,站在胡莲先手一手打造出来的洞天小天地之中,想起了这些年练剑的过往,以及——初心。

李汝鱼想到了很多。

也明白了更多。

最终,耳畔传来胡莲先生醍醐罐顶之言:“春秋之剑,杀为不杀,不杀为杀,手中有剑对众敌,心中无剑念苍生,此即剑道春秋。”

李汝鱼倏然醒悟,忍不住一声长啸抒胸臆。

腰畔那柄在嘉兴城购买的长剑,在鞘中颤鸣,颤抖声中,剑吟阵阵,声如龙吟,如那大江拍案卷起千堆雪。

有青气自剑生,脱鞘入云霄。

黑夜之中,青气冲天而起。

如一柄青冥巨剑。

直斩天阙。

刹那之间,冬夜临安,鸟兽噤声万物臣服,天地似有合鸣,如黄钟大吕之声肃穆而隐隐吟唱,天穹之上,霞光四聚,又有异香平地生。

一条常人不可见的紫色大鲲,快活的游荡在天际云霄之中,如巨剑纵横,遮掩了冬月。

临安处处生剑吟,更有青气满临安,皆望众安桥。

惊醒无数人。

众安桥上,李汝鱼腰间长剑连鞘倏然崩碎,化作灰烬随风飘去,然而凭空又骤来无数浩然青气,化而有形,如生无数剑,凌空曼舞,所有青气皆如游鱼,围绕着李汝鱼漫天飞舞,宛若谪仙临世。

壮观至极。

无数春秋之剑。

剑意起苍黄,舞于高山流水,荡于临安,又盛形于冬月之下,最终归于人间。

李汝鱼腰间已经无剑,仅剩一道青气。

青气为剑。

此剑,名春秋。

本是读书人的春秋之剑,如今,却是用剑之人,李汝鱼的春秋之剑。

春秋一词,言简意深。

简单去,便是春夏秋冬,一春一秋为一年。

繁冗去,春秋便是岁月,亦是人间一隅。

再深究,春秋便是大道一角。

三元楼的宴席吃得很顺心。

李汝鱼其实不太适应这种被大佬们众星拱月的感觉,毕竟他真正在仕途浮沉的日子算起来,半天都凑不够。

真正还是处于江湖之中。

唯一可算仕途经历的便是建康上元县令的任职经历,但那段经历很少涉及仕途之争。

更多是针对异人钟铉。

不过宁缺、谢韵、谢琅这三人是何等人物,很快摸清了李汝鱼的性情,宴席之中,三人各自恢复了自己的身份,不再刻意奉承李汝鱼。

李汝鱼以晚辈自居,三人坦然受之。

气氛于是分外和谐。

一般来说,官场仕途应酬,酒色同归,然而李汝鱼是晚辈,又是谢琅未来孙女婿,几个大佬虽然觉得读书人喝酒狎妓算雅事,可今夜也没敢安排。

且有一点,大凉禁止官员狎妓。

平日里偶尔低调着去一两次也便罢了,今夜还去,真心是给御史台找政绩,何况是这位瞩目的大佬,就是平日里也不敢去。

走到他们这个位置,哪怕是一丝小纰漏,也是政敌可以利用的致命武器。

酒罢各归家。

然而今夜临安注定无眠。

老铁回了西子湖畔那座名字就叫别院的别院,阿牧去了夕照山小院,说先回去收拾一下,今夜凑合住一夜,明日再大扫除。

出了三元楼,宁缺、谢韵先后离去。

谢琅上了车,回头又对李汝鱼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婶儿本来想和你聊聊,然而今夜这情况,她不适合出场,我便让她回去了,过几日她会来夕照山找你。”

李汝鱼苦笑,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会解释清楚的。”

谢琅一副我也曾经年轻过的神态笑了笑,“女人啊,大多是不讲理的,你别在意你婶儿会怎么说你,你需要在意的是晚溪。”

李汝鱼受教行礼,“谢谢大人指点。”

谢琅哈哈一笑,“你我何须见外,走了,老了老了,身体不行了,喝不得酒熬不得夜,得赶紧回去歇着了,你且去忙吧。”

上车,马车绝尘而去。

李汝鱼目视谢琅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后,这才找人问了路,走在夜色里前往众安桥。

今日入城时,有青花儒衫的读书人,怀抱一匣,堵在城门口,大声问自己何谓春秋,正是当年在夕照山拦路问了岳平川同样问题的胡莲先生。

何谓春秋?

李汝鱼心中有答案,然而当时不便说,只得在车上对胡莲先生行了礼后离去。

一身青花儒衫的胡莲先生没有继续阻拦。

只是难掩一脸失望。

冬月干瘦,且清冷,惨白的照着世间,总是会在第二日凌晨,给整个大地铺上一层霜,仿佛是遗留下来的月光。

李汝鱼踩着月光,循着路来到众安桥瓦子。

瓦子不像勾栏,入夜之后就会冷清。

此刻的众安桥瓦子里,几乎看不见多少人,仅有的也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李汝鱼站在了那间里面透出灯火的“春秋书铺”前。

盯着春秋两字,思绪飘远。

何谓春秋?

胡莲先生先问岳平川,再问自己,究竟有何深意?

春秋者,两个人尽皆知的首末季节。

一春一秋,是一年。

又泛指一顿漫长时光,或者说,如自己在夕照山看书借出大燕历史一般,春秋也可以是一段历史的浓缩岁月。

胡莲先生的匣中究竟放了什么。

这位青花儒衫的读书人,究竟又在大凉筹谋着什么。

吱呀一声。

门板推开,一位穿着红色襦裙的少妇,长相甜美中人之姿,摸索着来到门外,扬起手中的盆子,顺手就泼了出来。

李汝鱼有些讶然,她为何对着自己泼来?

不动声色的动了动。

污水恰好泼在脚下。

脚步声很轻,那红衣少妇似乎才悚然惊醒,一脸惴惴,“有人?”

李汝鱼恍然,原来是位目盲的小娘子。

笑道:“胡莲先生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