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盛世长安,若世间在多出几位圣人,岂非又要引起纷争,将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大同盛世搅乱,这是女帝不愿意看见的未来。
张河洛有些感触,终究说了句认真的话:“其实圣人并不是这片天下的巅峰,有人可以一己之力而杀圣,比如剑魔城那位独孤。”
这才是规矩。
顿了一下,张河洛轻声道:“您一手培养出来女帝之剑,李汝鱼其人,您不就是想将他打造成下一个剑魔么?”
从你换成了您。
显然,张河洛已经认可了女帝。
妇人讶然,“你倒是聪慧。”
张河洛呵呵一笑,“从您章国之日后,您就知道,天下迟早还会出圣人,您不惧怕范文正之流的儒家圣人,您怕的是汴河畔那种兵家圣人,您怕大凉天下又出一个百里春香,所以您需要一柄剑,一柄可以杀圣人的剑。”
“而剑魔独孤无法被掌控。”
“您只好自己亲自打造一柄可以杀圣的剑,那个人就是李汝鱼,因为他太过奇怪,完全不符合异人存在的规矩。”
“所以,您不介意被人做了个一龙同根的局,您就是希望借此,让李汝鱼成为大凉天下举足轻重的……王,甚至是君王,您也无所谓。”
“您想让李汝鱼成为这片天下,约素圣人的规矩之剑。”
“如此,您才能安心放手这片天下的亿万百姓,去世界之外的世界看看,去追寻圣人在这片天下已经无法满足的道。”
说到底,女帝的心中,有仁。
天地之仁。
极大。
否则以她早就成圣的能力,早就能如百里春香和大燕太祖一般,去世界之外的世界走一遭了。
从这一点来说,女帝更在百里春香和大燕太祖之上。
妇人回身,看着一脸认真的张河洛,又看了看老道士,一脸促狭。
老道士摊摊手,“她能看见。”
旋即又苦笑道:“我可没那本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天师府道士而已。”
妇人哦了一声,“今日才又敕封了道长,加上历代君王的敕封,您老就算不是真神仙,也离成圣不远,真的还真把自己当普通道士?”
顿了一下:“张道陵仙长,朕没说错罢。”
天穹无惊雷。
老道士一脸尴尬:“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
一旁的张正常震惊得口瞪目呆,这件事连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位家中连自己都不知道辈分的长辈,竟然就是数百年前那位一手打造出云雨碗的绝代天师。
但那位天师不叫张道陵。
女帝看了一眼张正常,笑了一声,“张道陵啊,是异人,是异人那个世界龙虎山天师府的开山祖师,也算是一位道家仙人。”
可惜的是,不论在那个世界,还是在大凉天下,都未能以道成圣。
女帝说这番话时,天穹依然无惊雷,不知道是屏蔽了天机,还是惊雷如岁月一般,亦不加女帝身。
张正常心中狂震。
旋即大慰。
自己还在担心死去之后,张元吉无法支撑天师府,有这样一位高人坐镇龙虎山,何愁天师府不兴旺数百年。
张河洛挥挥手,“可我还是不想去临安。”
妇人摇头,“非去不可。”
虽然认可了女帝,但张河洛毕竟顽劣,脸一黑,两颗很是呆萌的大虎牙一板,“凭什么我一定要听你的。”
妇人沉默了一阵,“天下武道节节拔高,圣人又即将纷纷呈世,很可能出现百家争鸣的局面,这本是大凉天下的江湖和文教之幸,但绝对不是万民之幸,所以,对于盛世而言,有一两位秉持仁义的文教圣人足矣。所以,不要武道继续拔高,亦不需要出更多的圣人。”
老道士点头。
确是此理。
妇人继续说道:“天地,应有规矩。”
张河洛到临安后,第一件事,便是以她的身份,为这天下的武道制定规矩,如武道成圣者,总该承受点什么。
而这件事,只有两个人能做到。
一个人是异人,那个人就是说出“无规矩不成方圆”的仁圣人,但不知道这位圣人有没有出现在大凉天下,自己一直等他。
可这位圣人一直不曾出现。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张河洛了。
因为她,就是圣人的规矩,亦是大凉这片天地的规矩。
在姬月登山之时,龙虎山折腾了一天,庄严神圣又热闹非凡。
不出世间意料。
老天师张正常将天师府那柄象征着大天师身份的天师剑亲手交到了张元吉手中——其实早有征兆,张元吉从天师府赴临安,在钦天监挂职之时,就持云雨碗。
云雨碗虽不如天师剑,但也是天师府重宝之一,这数百年来,持云雨碗的年轻一辈,大多都会成为天师府的大天师。。
在张元吉接过天师剑,一系列仪式之前,女帝先敕封了张元吉。
尊元大天师。
既然来到了龙虎山,当然不好意思只敕封张元吉一人,于是又在历代天师之中,追封了一两位佼佼者,其中就有一手打造出云雨碗的那位绝代天师。
实质上,那位天师已经被敕封得够多了——甚至在开山祖师之上。
在民间的地位,亦是历代天师第一人。
一应仪式之后,按理应返回龙虎山附近州城休憩一夜,第二日赶回临安的女帝却罕见的下令,是夜龙栖天师府。
龙虎山上下鼓舞欢腾。
入乡随俗。
女帝在天师府吃了一顿寡淡晚膳,陪宴之人有五:张正常,新天师张元吉,以及那三位耄耋白发的老道士。
倒也无事。
晚膳后,女帝换了彩衣说出去走走。
薛盛唐欲要跟随护驾。
女帝却不允,只让老监正张正常陪同,走出了天师府,沿着朝廷出资修缮的山间秀道,随意而行,期间和老监正说了家常。
白云观前,邋遢老道士喝着糙酒,神色不悲不喜,只是老道士的身影,多多少少有些飘渺,让人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
老道士看着捧脸望山下的小姑娘,忍不住笑道:“怎的了,怪为师要把你卖了?”
小姑娘啊嘞一声,“就是。”
老道士呵呵一笑,没有再说这件事,目光看向山下,“看见山下那三个女子了罢。”
小姑娘点点头,没甚兴趣,“三人之中两异人,皆为皇后,一忠义,一妖女,不足为奇,倒是佩黑白双剑的女子,明明是走剑道,却又有道家痕迹,似乎是青城出来的。”
老道士点点头,“用刀的忠义女子,历经磨难但未来平定,用剑的妖女亦是如此,而那青城出来的女子,倒是平平淡淡一生。”
小姑娘不解,“与我何干。”
老道士摇头,“为师只想告诉你,大道与人,如此而已,仅一生。”
小姑娘撇嘴,“你都好多生了。”
老道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旋即苦笑道:“所以,为师、墨家矩子、兵家圣人乃至于范文正之流,皆不合大道。”
小姑娘斜乜一眼:“那你们怎么都不去死?”
老道士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许久,才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会的,我们都会死……天下,不应如此没有规矩。
山下客栈里,三个女子安静的坐在阁楼里,望着窗外的大燕南飞,各怀心思。
这一两年结伴游历江湖,皆有所获,如今全部悬名《三十三剑客图》的三个女子,真正的收获当然不仅仅是剑道。
见了太多的生老病死感受过悲欢离合,明白了更多人生道理。
但三人都累了,也厌倦了江湖。
毛秋晴忽然很怀念当初在夕照山当贴身丫鬟的日子。
红衣宋词想起那个给自己下面吃的人了。
公孙止水不想那个人,但也不想回青城,她曾经看过一对男女因为世俗而各自婚娶,婚后却又不顾世俗的在一起偷情幽会,最后被浸猪笼也无怨无悔。
她不知道爱情什么。
她想知道。
这短暂的一生,她不愿意就这么双剑为伴。
许久,毛秋晴才轻声道:“要不,明日回临安?”
红衣宋词嗯了一声。
公孙止水没有说话,她没有回临安的理由。
然而三人结伴许久,生死与共多次,早已接受彼此,红衣宋词呵呵一笑,“止水啊,我们可不愿意和你分开呢,一起回临安吧。”
公孙止水低头,心中有些怦然。
院子里忽然走进一个青年,脸色极白,一身黑衣,佩着长剑,站在楼下对楼上轻声说道:“陛下让我来告诉你们,李汝鱼不在临安,在简州和资州交界处。”
说完转身离去。
三女面面相觑,片刻后,红衣宋词才弱弱的问道:“现在去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