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坐在那里,安然受了一礼后,才不徐不缓的说道:“圣人所来何事?”
墨巨侠没有立即回答,先笑了一声:“这是陛下的待客之礼?”
此刻大内皇宫杀意涛涛。
其中又有一柄剑和一张弓让墨巨侠很是在意,这两人联手,再加上老监正张正常,以及某位高手,真可杀自己这个儒家圣人。
女帝笑了笑,“圣人不打招呼自来,岂是为客之礼。”
墨巨侠也知理亏,不想再在这上面和女帝争执,也知道自己很可能说不过这位千古奇女子,于是笑道:“此来仅一事耳。”
妇人摆手,“不可能。”
先前墨巨侠入圣,所宣之言,天下闻之。
妇人亦闻之。
而且作为君王,听说过无数主张,她也是这世间对墨巨侠那一番主张理解最快的人,不得不说,墨巨侠这一番主张确实可称圣人。
不输范文正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然而……
不可能。
大凉天下,在今时局势下,谁也无法做到这位圣人的非攻兼爱主张。
自己纵是千古女帝,也不行。
墨巨侠哦了一声,负手在身后,腰间长剑轻轻颤抖。
妇人冷笑一声,丝毫不惧,“怎的,想讲道理,却发现没处可讲道理,于是你这位儒家圣人,想用剑来和朕讲道理,如果这样,我笃定你会更失望。”
我乃大凉君王。
何惧圣人。
墨巨侠笑了一声,“其实我也是一名剑客。”
妇人颔首,“又如何?”
旋即补了一句,“这就是你这位圣人所谓的兼爱,原来所谓的兼爱世人,并不包括我这个女帝?”
这话很犀利。
墨巨侠无言以对……怎么反驳都是错。
如果承认,那么兼爱之说自然成了空话,没有兼爱,何来非攻。
和若是不承认,那自己有何理由对女帝出剑?
妇人得意的笑了,很有些小女儿得逞了小心思的娇俏,顿如春风生而山花灿烂的熏香美意,哪怕是圣人墨巨侠,看见妇人那娇俏如少女的笑意,也忍不住叹气。
都说王妃苏苏是妖精。
殊不知,这大凉天下,真正的妖精这位章国的女帝啊。
终究是圣人。
妇人也没让墨巨侠下不来台,随着这一笑后,下马威已经足够,于是温和说道:“圣人之学说,非攻兼爱,朕亦悦之。”
收敛笑意,“想来这亦是盛世之举。”
墨巨侠哦了一声,“那陛下为何不愿收兵?”
妇人好整以暇的抬起左手,翘起五指,右手好整以暇的挑着先前因为端盏而留下的一丝丝淡淡尘埃,依然是不徐不缓的说话。
帝威拿捏得恰到好处。
既能让墨巨侠感受到帝威,又不会让墨巨侠感到不适。
“不是朕不愿意收兵,是这天下万民不愿意守收兵,是这盛世数十年后的锦绣山河不愿意让朕收兵,须知一点,不攻何来非攻。”
墨巨侠懂了。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主张才是道,但又不得不承认,女帝说的也有道理。
……
……
蜀中锦官城,黑衣文人独坐院子。
今夜不眠。
自墨家矩子成圣,大凉再现一位圣人后,黑衣文人就支开了青衣唐诗,连赵长衣的到来,也被他婉拒,今夜不眠,不见客。
他在等。
等一个可以决定天下大势的会晤。
黑衣文人那张从没有过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不确定和对事情无法掌控的空虚感。
如果超脱自己的意外,那么今夜会有一场惨战。
杀圣人之战!
……
……
广南东路惠州境内的罗浮山上,有青牛甩尾,惬意的翻山。
牧童坐于牛背上。
牧童眼里,只看天下不看事。
身有紫气。
拍了拍青年,说那位读书人的门下真是人才多啊,当年就有七十二弟子,现在又有两位圣人在大凉,让我都有些羡慕。
可惜,儒家呐终究是嘴皮子上的道理,还比不得那位兵家之祖来得洒脱。
这圣人啊,也得在千古奇女子那吃瘪。
圣人也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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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山之巅,百鸟退去,天地异象消散。
墨巨侠负手看天下。
眸子里,出现了几点格外明亮的光点。
这片天下的一一过往乃至于今日之事,皆在他眼前浮现。
心中明澈。
有人欲借墨家之力,倒也无妨。
跳梁小丑耳。
转头看着浑身浴血,持剑右手只剩一截白骨的徐弱,微微颔首,“墨家有你,幸甚。”
可惜自己不是范文正。
虽都是儒圣,然自己却不能如范文正那般可肉白骨。
示意徐弱处置伤口,墨巨侠看也不看远处跪在阴影里的两名墨家死士,轻轻拍了拍腰间长剑,“很多道理是用剑讲,不过今日,我想心平气和的和他们谈谈。”
徐弱盘膝而坐,忍痛断了仅剩白骨的右手。
直接痛晕过去。
墨巨侠看向不远处,挥挥手。
那两名墨家死士互视一眼,犹豫了刹那,还是从阴影出来,走到墨巨侠身前,弯腰行礼:“见过矩子祖师。”
墨巨侠点点头,“为他包扎伤口,我去去便回。”
话落,清风起。
一掠数百里。
澜山之巅已不见墨家圣人。
百里之外,因李汝鱼和王越、郭解一战被夷为平地石庙镇,在官府抚资持下,已经再度有了规模,旧房成新楼,老百姓们反而高兴的紧。
连带着石庙镇后那座小石山半腰上的圣人庙,香火也旺盛了不少。
范姓庙祝对此甚多欢喜。
至于那些来上香的人是否诚心上香诚心捐献香火钱,还是趁机来看那美貌道姑,范姓庙祝不甚在意,红尘中事本如此。
何须事事入心。
石庙镇的人,谁也不知道圣人庙里那个道姑怎么来的,只知道那一次天雷地火毁掉小镇后,那喜着黑色襦裙,却又戴了道冠的道姑就在圣人庙里住了下来。
道姑不佩剑。
只是随身拿着一柄拂尘,三千烦恼丝俱在。
很快,小镇上便有了流言流语,有人说那是范姓庙祝的姘头,不过说这种话的人大抵会倒霉一两天,不伤大雅的倒霉。
比如家里的老牛忽然跑不见了,急慌慌的找了两天,那老牛又自己跑回来了,又比如有个鳏夫当着道姑和范姓庙祝说过秽语后,第二天就发现舌头肿胀,吓了个半死。
倒也有好的流言,说那道姑就是个妖怪,当日那场天雷地火就是她在兴风作浪,然后被范圣人给降服,所以留在圣人庙修行。
种种流言,皆是红尘细碎事。
日暮薄云,澜山之巅引发的异象,亦波及到了这边,待一切清明之后,范姓庙祝站在圣人庙前的石栏前,温和笑着对正在正殿里打扫香炉的道姑说道:“墨家那位圣人来了。”
道姑心如止水,不应声。
当日大战被李汝鱼杀后,死过一次的她,万念俱灰,只想今生修道,不再问前尘后世。
范姓庙祝忽然跌足,叹道:“这姓墨的不厚道!”
话落,亦生清风。
清风掠百里。
百里之外的观云山,常年被云雾环绕的山巅上,那颗如读书人捉书而坐的老松畔,清风拂过后,出现一位佩剑少年。
佩剑少年墨巨侠,轻抚腰间长剑,盯着老松看了一阵,退了一步。
剑意昂扬。
欲斩老松。
下一刻,清风拂过,范姓庙祝出现在老松畔,弯腰行礼:“晚辈范仲淹,见过先生。”
皆为圣人。
但墨巨侠是前辈,范姓庙祝如此行礼,并无不妥。
人心相敬。
墨巨侠没有受范姓庙祝这一礼,微微侧身,“不敢当先生。”
范姓庙祝笑了笑,“当得的。”
墨巨侠蹙眉,“你亦是异人成圣?”
范姓庙祝一脸尴尬,你我皆圣人,说这些事情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既是儒家圣人,且你主张兼爱,那么是否是异人都不重要才是。
墨巨侠不以为意,“你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很不错。”
范姓庙祝笑了笑,“谬赞了。”
墨巨侠没有再拐弯抹角,“你既为圣人,盛世之中局山巅而俯世间,可也。然乱世将起,又为何坐视天下生灵涂炭,岂不有辱圣人之名。”
范姓庙祝叹气,“我只是个读书人,况且临安那位千古奇女子——”
顿了顿,“先生既已入圣,应该知晓了罢。”
墨巨侠望向南方。
沉默。
有那位千古奇女子章天下,这位范圣人确实无力,甚至连汴河畔那位圣人,也不得不独坐草冢看天下,无法改变那位千古奇女子的惊世之局。
许久,墨巨侠才行了一礼,读书人的礼:“愿你之言,天下人皆有之。”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其实和自己的非攻兼爱异曲同工。
若亿万黎民人人皆有此念,何愁世间不非攻,何愁天下不兼爱。
此即大同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