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鱼转身走向军营外面:“明日大军出发。”
徐骁此人,人中之龙。
……
……
渝州城,在渝州州府衙门改成的枢相公公事房里,面目削瘦目光深邃,戴了儒巾的大凉同知枢密院事安美芹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默默的看着上面的形势。
禁军都指挥使田顺站在一旁。
在更后面的位置,站了不少或是科举出身、又或者是世家出身的年轻读书人,这些都是参谋幕僚,又或者是军机郎。
安美芹很瘦。
但谁都知道,这位安相公瘦归瘦,个人武力可不低,不仅提剑杀人是一把好手,上马提枪更是盖世无双,当世那些出现在明面上的儒将,也许只有虞弃文可以和安相公一较高低。
安美芹的目光落在龙水镇。
田顺在一旁咳嗽了一声,说道:“安相公,璧山八千兵力全部赶赴龙水镇,又让那个李汝鱼领军,这样似乎有点不妥。”
安美芹点点头,“你是担心秦玉京率领后续援兵,堵不住合州南下的孟珙大军?”
田顺点头,“可不是,一旦秦玉京败给孟珙,渝州城就要直面兵锋,虽然咱们有兵力优势,可万一李平阳杀了过来,再加上永川的李溯……渝州城倒不至于岌岌可危,但这样一来,整个防线上禁军的军心将遭受致命打击。”
安美芹嗯了一声,“我倒是不担心秦玉京,毕竟给他增调的援兵足足三万,也不担心李溯,君子旗的穿云军将他钉在永川城,新增的两万大军也在开赴永川南面的江津。倒是觉得李汝鱼等到八千援军后,也难以抗衡李平阳,难以守下龙水镇,这个女子将军不可小觑,况且,我还担心李汝鱼不能让赵阔那小子服众。”
赵阔,是率军前去增援龙水镇的将军。
来头不小。
田顺点点头,“确实,李平阳颇有北蛮安梨花之风。”
敏锐的避开了赵阔这个话题。
提起安梨花,安美芹的神色就有些复杂,毕竟都是安家人,只不过当年安家先祖一个在开封为官,一个在北蛮境内为望族,安美芹祖父安赞选择了归正,而安梨花那一脉的先祖则选择了久居北蛮。
算起来,安美芹和安梨花还是堂兄妹的辈分。
安美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记得安梨花和赵飒曾经出现在澜山,后来赵飒消失,安梨花似乎下了江南?”
田顺苦笑,“这是南北镇抚司的事情,赵信和赵瑾这俩才知道,不过我隐约听说过,好像安梨花并没有去江南。”
“那她去了哪里?”
“那就鬼才知道了。”
安美芹笑了笑,“是啊,有些事鬼才知道。”
田顺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安相公,明人不说暗话,您是在说徐骁的事罢。”
安美芹犹豫了下,“毕竟这事传得风言风语,容易泛散军心,况且,田都指挥使,你就不担心这件事被陛下知道么。”
田顺哈哈一笑,“我若真的有心,这件事又怎么可能被外人所知,安相公放心,徐骁用来买官的钱,我早就着人送去作为军饷了,安相公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账本,另外,这件事我也写了折子送递临安告知陛下。”
安美芹不解,“那你为何还要给徐骁一个部将。”
田顺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道:“徐骁能忍人之不能忍的屈辱,且有雄心壮志,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同寻常,当他跪在泥泞里时,安相公你大概不知道,我当时并不感觉他在下跪,反而有种他高高在上,俯视着我的仰视感。”
顿了一下,“很像一个人。”
安美芹讶然,“像谁?”
田顺的目光望了一下北方,旋即收回视线,说道:“李汝鱼好像着人将王妃苏苏送到了渝州城,安相公应该没有怠慢她罢。”
安美芹却懂了,“岳平川?!”
田顺点头,“所以,我用一个部将官职赌了一次。”
赢了,大凉再多一个岳平川,这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是天下之幸。
输了,女帝那边自己有告知,徐骁买官的钱自己拿去作为军饷,在仕途上并不影响自己,大凉损失的不过是一个部将官职而已。
而自己只会背上一个贪官的骂名。
但一个贪官骂名,若是能换来大凉又一个岳平川,何乐而不为?!
安美芹大笑。
以前其实一直看不起田顺,总觉得他是靠着关系走到禁军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上,如今看来,是自己短视了。
背骂名而养一青苗,此等气节,不输我辈读书人。
田顺,当得起家国肱骨之赞!
“部将徐骁,这个人怎么样?”
清晨,吃早食时,李汝鱼破天荒的在吃饭时间问了一句话,让深知李汝鱼性情的夏侯迟和花小刀极其诧异,有些不适应李汝鱼的这点细节改变。
迟疑了下,夏侯迟才没甚好气的道:“不怎么样。”
李汝鱼搁下筷子,不解,“怎么说?”
按说,作为一个部将,具有看透接下来的战局形势主动出击才是最好选择的眼光,应该甚有才华,不至于成为夏侯迟口中不怎么样的人才对。
花小刀扒拉了两口稀饭,这才细细说道:“你是不知道,徐骁这人没什么本事,听说早些年很低调内敛,勤学得很,但近年却只知道敛财和钻研人脉,他那个部将官职都是靠钱买来的。”
李汝鱼愕然,“这也可以?”
花小刀不屑的哼了口气,“这件事,你去随便找一个人问问就知道了,只不过卖官给徐骁的人谁都惹不起,大家心照不宣不敢说出来而已。”
李汝鱼蹙眉,“谁卖的?”
花小刀看一眼夏侯迟,夏侯迟瓮声瓮气愤懑说道:“田顺。”
禁军都指挥使田顺!
大凉禁军最高统率,仅次于枢密院三位相公之下,就是六部尚书也要吃他白眼的人,如今亦和安相公一起坐镇渝州城。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夏侯迟和花小刀连见都见不到,当然无奈。
李汝鱼沉默着想了许久,没有吱声。
这件事只能暂且不管,若是没有昨夜那一番对话,李汝鱼很可能会选择让夏侯迟将徐骁从部将位置上撸下来,若是夏侯迟没这个权职,那自己去找安相公。
但现在却对徐骁抱又一线希望。
徐骁的眼光,犹在夏侯迟和花小刀之上,所以自己没必要认为买官的徐骁就没有能力。
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
吃过早食,李汝鱼和夏侯迟、花小刀一起巡视军营,顺带鼓舞军心——三千败兵,刚好由三位部将一人统率一千。
李汝鱼想了想,对夏侯迟和花小刀提议,一人负责一千人罢,看谁能让麾下士卒尽快振奋起来。
时间不多,最迟后日就要出兵。
两人没有异议。
李汝鱼当然选择了徐骁统率的那一千人,循着昨夜原路走去,另外两位部将所率领之部的军营中,依然有些相对的安静。
败兵亦是哀兵。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坏的情况,毕竟这些败兵还在控制之中,没有彻底失去作为士卒的原则,更没有出现逃兵。
不过走到徐骁部时,李汝鱼有些意外。
很安静。
安静得过分,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李汝鱼走进去,看着空荡荡的军营,心中一沉。
什么状况?
该不会是徐骁拉着这一千人叛变去投奔李平阳了罢,为何军营之中不见一个人影……
正诧异间,却忽然听见军营外面传来轰烈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数列穿着整洁衣甲配好刀剑和盾牌的士卒一列列跑了进来。
旋即一千精神抖擞散发着浓郁战意的士卒在校场集合。
精气神焕然一新。
别说是败兵,就是说这一千人是大凉禁军精锐中的精锐,李汝鱼都相信。
又是什么状况?
李汝鱼看着最后走进来的青年,“怎么回事?”
徐骁腰间佩刀,一脸淡然:“如你所见,我没有权利让三千败兵都能新生,但我可以让我麾下的一千儿郎重塑希望。”
李汝鱼咧嘴笑了,倏然脸色一寒,冷哼一声,“也是用钱收买吗?”
徐骁愣住,旋即笑了。
充满自嘲的笑意,“我从来不掩饰这一点,我这个部将本来就是买来的,想不想听一听我是怎么买来的?”
李汝鱼目光落在那一千林立的士卒身上。
人人皆如标枪。
在他们身上,看不见一点兵败昌州的颓废,也没有溃兵的肮脏,浑身袍甲干净如新,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大部分人的衣服甚至还是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