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生摇头,“你真以为崔笙是吃素的,他毕竟是清河崔氏出身,况且还有女帝的布局,你真以为胭脂柳是从临安逃回来的?”
老书生怜悯的看了一眼陈炀,“胭脂柳,亦是女帝的人!”
这样布局下,鱼龙会能侥幸?
老书生很确信,就算老爷子在世,只要陈炀选择了对李汝鱼和旧王妃苏苏下手,那么神仙也救不了鱼龙会和陈炀。
自己若是不选择背叛陈炀,也得跟着死。
陈炀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关于胭脂柳的事情,你一直在骗我?”
老书生笑了,“确实,其实早在崔笙赴任襄阳之前,就有官府的人和我接触过,不是南北镇抚司,而是一个隐秘组织,或许你应该听过罢,镰房。”
陈炀沉默。
老书生继续道:“你知道胭脂柳为何要去临安杀那些北镇抚司官员?因为胭脂柳就是江陵府‘大凉青花’的得意门生,因窝藏异人常遇春被北镇抚司朱七所杀,所以胭脂柳挟恨去临安快意恩仇,只不过没能找到朱七,于是杀北镇抚司众多官员泄愤,但最终被围剿。”
陈炀叹了口气,无比绝望。
想必女帝留了胭脂柳一命,让他来襄阳作为一枚棋子对付自己,可恨的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若是早知晓这些事,哪会等到老爷子死后才准备去蜀中,早离开大凉去北蛮了。
老书生忽然叹了口气,“其实,老朽觉得你之才华,用错了地方,若是当初不选择组建鱼龙会,而是前往镇北军,也许今日已是不输虞弃文之流的盖世儒将。”
陈炀的眸子渐渐失去神采,不再看向老书生,用尽最后的力气坐起来,看向神仙坡,哪怕是死,也要看着李汝鱼死在自己前面。
老书生喟叹了一句:“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后来在老爷子仙逝时,你又说过一次,你说,大凉早已不是当年大凉,也没有了犯大凉者,虽远必诛的底气。”
“你说这句话时,天穹之上闷雷滚滚,最终没有落下惊雷,不过我猜想,你也许是个异人,那句话老朽不才,也能再续一次,原话大抵应是:明犯我大凉者,虽远必诛!”
老书生终究是个读书人。
陈炀听到这一句发自自己灵魂的话时,愣了一下,旋即用尽最后的力气凄凉苦笑:“错了,不是大凉,是大汉,不过无所谓了。”
自己想和世界谈谈,一直就想。
想和大汉谈谈。
我陈汤才华昭彰,被举荐入仕,在等待官职之时,连守孝都不曾去,如此牺牲只为心中一句话,后出使西域,先斩后奏出兵,先是平定康居之乱,其后更是大破郅支单于。
其功之大,不输卫青霍去病多少。
然而大汉如何待我?
想和大凉谈谈。
我陈汤就算是异人,但也是襄阳老卒之后,我本欲将心向明月,欲要让当年那句话,易而为“明犯我大凉者,虽远必诛”。
北蛮,亦不过是蛮夷。
只要大凉挟盛世国力,有我陈汤之流为将,何愁不灭北蛮,又怎么可能让建炎南渡的耻辱永远铭刻在大凉的脸上。
奈何大凉朝廷不容襄阳老卒之后。
既然如此,我陈汤为何不能选择赵长衣,辅佐蜀中平定天下统一大凉,之后再以雄师百万挥师北上,踏平草原,建立万世之功业。
我陈汤,可以做大凉的卫青、霍去病!
然而……
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大汉不容我陈汤,大凉亦不容陈汤。
徒呼奈何?
陈炀无奈的叹气,看了一眼神仙坡顶上那两道冲天而起的血色光柱,无奈的苦笑,心中恨意旷世,只觉这大凉之行,好生没有意思。
李汝鱼依然不可杀,哪怕两名悬名三十三剑客图的高手,亦杀不了女帝之剑。
而我却死了,真正的死。
依然凄凉。
“就这样吧。”
弩箭和弩枪一泼接一泼,三泼而下,铺天盖地,将李汝鱼笼罩了个严严实实,前后左右的退路都已断绝,无论怎样,都要承受弩箭和弩枪的洗礼。
弩箭之威,远胜弓箭。
若是一支或数支弩箭,尚且可挡,但数十上百的弩箭泼洒,哪怕是赵骊那等猛将,也有可能被射成一只刺猬。
何况李汝鱼并不以力气见长。
更何况,还有三波弩枪,一波十二根手笔大小的弩枪,哪怕是战马也能贯穿。
李汝鱼避无可避,唯有硬撼。
然后死。
陈炀笑了起来,今日计划万无一失,倾尽所有的家底,用光所有的弩箭和弩枪,陈炀一点也不心痛,毕竟杀的人可是李汝鱼。
而杀李汝鱼有这些弩箭和弩枪足矣,最难的是胭脂柳不好解决,毕竟也是悬名三十三剑客图的高手。
但无论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梆梆声不断。
嗡嗡嗡嗡……
数百弩箭和三十六根弩枪不可能全部射在李汝鱼身上,一时间神仙坡周围络绎不绝的响起弩箭和弩枪射到地面后的轻颤声。
陈炀猛然蹙眉,盯着坡顶。
数百弩箭和弩枪插向一个地方,如一朵花盛开,颇为壮观。
但没有李汝鱼。
李汝鱼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
陈炀有些不可置信,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是如此,密集弩箭和弩枪之中,只剩下那具遭受无妄之灾的女尸,别说李汝鱼的尸首,连片衣角都看不见。
陈炀挥了挥手,持手弩和掌控床弩的人皆刀出鞘,那位先前作女装的悬名三十三剑客图的削瘦汉子立即上前,按剑奔往坡顶。
只奔出一半,便曳然而止。
坡顶,插在地上的弩箭和弩枪倏然爆开,宛若天女散花,旋即一少年横空出世,站在坡顶按剑,侧首看了一眼脚后的深坑,暗道一声侥幸。
从坑底又跳出一名佩刀汉子,不高,矮壮至极,满脸虬须甚是豪爽。
那个深坑是一个凹字形,居中一块厚木板,上面铺盖了泥草,两边则是地道,恰好供两人躲避,纵然弩枪可贯战马,也难以刺破坚硬地面射中地道里的人。
李汝鱼对那矮壮汉子拱手,“大恩不言谢。”
矮壮汉子哈哈大笑,“若是要谢,也别谢我,谢陛下罢。”
李汝鱼愕然,“你是临安陛下的人?”
矮壮汉子点头,旋即认真的行礼,“赵四房,镰房镰子王英,见过李百户!”
王英旋即又笑道:“亦是胭脂柳门客。”
李汝鱼恍然大悟,“你潜伏在襄阳,就是为了对付胭脂柳和陈炀?”
王英摇头,“只有陈炀。”
李汝鱼默然不语,转身看着奔到一半的削瘦汉子,以及坡底那数百鱼龙会好手,叹了口气,“有多少镰子在襄阳?”
王英想了想,“三人,不过此刻神仙坡,只有我一人。”
李汝鱼按剑无奈,“准备死战罢。”
王英豪迈拔刀,大笑,“为陛下之千秋大业,为大凉之百姓安康,为襄阳的平乡安定,我王英死又何惧,但战便是。”
李汝鱼甚为动容。
王英只是镰房一镰子,却让人有种错觉。
这就是大凉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