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道姑知晓。
听闻过阿牧的剑,道姑便猜到了阿牧的剑道出自何人。
既然阿牧不是那个牧羊女,那么宁浣必然是,只不曾想在女子剑道中,稳居三鼎之一的越女,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开封杏月湖。
世间女子,剑道还能媲美自己的,大概只有得到满天星的阿牧。
当年临安,当着女帝之面徒手上青天搏惊雷之人是谁,道姑虽然不确定,但隐然从其弟子阿牧的出剑上确定,那个人,必然是擅使一手满天星的曲成侯虫达。
只不过阿牧的满天星,还不如曲成侯,若真有曲成侯的剑道风采,大概也是能战观渔城一剑挂天河的夫子。
然而阿牧远远不及夫子之剑,说起来,世间剑道修行者,皆远远不及夫子。
夫子若是高百丈,世间之剑罕有九十丈者。
但曲成侯,终究是一朝之剑圣。
其剑道修为,又怎么可能比一朝之剑仙李青莲低太多,何况是成为异人后的曲成侯,只怕这世间唯一达到九十丈甚至九十五丈的剑道修行者,唯他一人耳。
要知晓,李青莲的师父裴旻也仅仅是一朝剑圣而已。
但是——
道姑深呼吸了一口气,蛰伏十余年,剑术已成,我难道不能战夫子,我难道没有九十五丈高,我难道不能一剑破天河?
我不信!
可惜的是,夫子已经去了西域之西,不知道何时返回这片天下。
道姑忽然觉得有些寂寥。
人间修剑者,最怕站到巅峰时却又看不见对手,高手……终究是寂寞的,而山巅,终究是清冷的,尤其是自己做不到夫子那样心怀天下。
当心中最深的执念已经达成,那么便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这一生,还需要做一件事。
向夫子递一剑。
看是我一剑破了那长空挂落的天河,还是天河席卷碎我手中长剑。
无论那样的结局,此生皆不在有憾。
关于曲成侯的事情,自己曾在一次闲聊时说过,不过看西门大官人的样子,似乎也是早就知道曲成侯虫达其人,所以说大官人可能是异人。
但对于这件事,道姑从来不在意。
无论西门大官人是谁,自己都不在意,自己愿意在这里成为保护他的一柄剑,只有一个原因:他能给自己想要的安静。
至于西门大官人有多好看,床笫功夫有多好,道姑从没有过任何想法。
一个为了剑道,愿意嫁给一个普通男人,而这个男人没有任何特长,长得也不好看,只因为他会磨剑,所以愿意嫁给他的女子,又怎么会在乎爱情甚至于情欲?
毕竟自己,从小便在道观长大。
不知道为什么,道姑想起了当年的一些旧事,那一年,自己背弃了父亲,投入敌营,目的也很简单,只是不愿意成为别人手中的剑。
虽然最终还是成了别人的剑。
在投入敌营时,自己献上了一张投名状:为敌将首领诛杀了一名刺客。
那名刺客很强。
但他依然死在自己无形之剑下。
道姑依然记得那一战,也是那一战,让自己彻底踏上了剑道的大道之上,最后为寻大道巅峰,放弃了人间富贵,游走山水之间。
然而却不知道为何,这一走,走入了大凉天下。
走入大凉天下的自己,依然游历了整个世间,去过北蛮见到了那位北蛮雄主,去过西蜀,剑道了蜀后主行宫里那个老而不死的花蕊夫人,去过临安,见到了徒手上青天搏惊雷的曲成侯。
最后欲去开封见岳平川。
却不曾想在颖昌府遇见了西门大官人,适时的西门大官人还是少年。
但那个少年只是在夜读《大燕正史》关于大燕太祖定国那一章时,有感而发说了一句话,就让自己品味出了一丝大道。
他说:剑为人之兵,人为天地之兵。
那一刻,自己觉得,自己的剑道巅峰就在颖昌,就在那西门大官人身上,就在这澜山之巅。
于是自己留在颖昌。
等到少年长大,继承家产成为了一个花花公子大官人,亦是颖昌大善人后,自己告诉他,愿坐山巅望摘星。
自己没有算错。
在住进尼姑庵后三年内,自己剑道节节拔高。
如今,已可望夫子那座山巅。
想到此处,道姑轻抚了腰间一直在雀跃剑吟的长剑,一脸平和的道了句,我啊,此生无所求,但想一剑破剑仙。
赶走了那个娇媚得似水做的女人,李汝鱼其实并不好过。
浑身肌肉依然紧绷得难受。
心中那团火焰越来越炽烈,整个人都像是被架在了火堆上烧烤,又感觉整个人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包裹,令人绝望的窒息着。
李汝鱼坐在那里,脸色通红。
此刻,少年再笨也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也猜到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人心终究是肉长的,李汝鱼也不是圣人。
这样憋下去,不仅身体会受到创伤,甚至会影响到今后某些事的心态,想明白这一点,少年倏然起身,冲出房门,抬头望一眼明月。
心智已然陷入懵懂的少年一声长啸。
旋即如一阵风一般,冲破摘星山庄的沉静,一路狂奔。
被春毒摧残的少年浑然没发现自己的不同寻常之处——从摘星山庄到澜山之巅,李汝鱼只用极短的时间。
像一阵风。
有个夜起的老仆人,只觉面前拂过一阵妖风,又见满院秋叶飞舞,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四周,打了个不知道是寒噤还是鸟颤,嘀咕了句有鬼,慌不迭回屋了。
这个老仆人没有看见,在他面前的庭院里,出现了一道沟壑。
沟壑被一阵风犁出来。
却毫无丝毫声息,仿佛是刹那之间凭空出现的一般。
就在远处的院墙上,也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缺口。
摘星山庄到澜山之巅,出现了一道细长的线,在一阵风之后,鬼斧神工的出现,这当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也没有溅起一丝尘埃,起于李汝鱼的房门,直直穿过摘星山庄,无可阻挡。
揽心亭毫无征兆的一分为二,仿佛瞬间在从当中融出一口裂口。
醉梦湖倏然似被人一刀两断,湖底剑淤泥,湖面却波澜不惊。
曲园长廊的走道似被一双大手对半掰开,落地时发出吱呀声。
穿出摘星山庄,在径直前往澜山之巅的山势间,一条笔直的线如阳光一般蔓延向山巅,逢石石碎,树挡,则树身下一人高处直接消失不见。
无敌之姿无可阻挡。
在这条线出现很久后,沿途那些直接被贯穿的大树才发出声音,吱呀声中纷纷倒地。
同样被惊动的还有很多人。
刘班昭和卢眉娘面面相觑,尤其是卢眉娘,感觉到那一阵风后,讶然失色,少年此刻展露出来的实力,不比那青衫秀才十里一剑来的慢。
刘班昭有些不解,“李汝鱼中了春药,按说这是无解的,除非有女子原以为他献身,为何阿牧没去?”
卢眉娘笑了笑,神色有些不安,“阿牧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一下,认真的道:“那少年也不是那样的人,就如小姐你也不是趁虚而入的小人一般。”
如果抛开立场不谈,卢眉娘是真心喜欢阿牧和少年。
刘班昭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明月,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要下霜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雪,还是血?
卢眉娘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忍不住问道:“如果真的下雪,要救那片雪么?”
那片雪,自然是白衣胜雪的西门大官人。
刘班昭笑了笑,“不急呢,西门大官人不是豢养了两位悬名三十三剑客图的高手么,那少年此刻实力恐怖攀升,但并不一定能让澜山之巅下雪。”
卢眉娘哦了一声,“不能吗?”
她有些不信。
少年做到了太多不可能的事情,谁能想到,少年能战赵骊,还能一剑破城楼杀了赵骊,更能无双岳单对战,在少年的剑下,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么,拭目以待好了。
只是经过摘星山庄的事情,卢眉娘越发不明白小姐的心思,不知道她究竟还愿不愿意为了这少年而使出美人计。
如果可以,那真的是珠联璧合的一堆佳配啊……
被惊动的还有王五,这位龙门镖局总镖头翻身坐起,提起大刀就要出门,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老镖师喊住,“你去了能干什么?”
你又不是女人,解不了那少年的春毒。
王五怔了下,“看看也好。”
老镖师翻了个身,没有理睬王五,只是寂寥的望着屋顶,小声的喃喃自语。
说什么可惜了个大好女人,一世清白高贵,晚年不雅也便罢了,再一世为人,却又堕入这等情劫,当年桥畔明月下,玉人教吹箫,何等的绮丽风光,如今却如此黯然收场。
又叹了句,可怜可恨的女人啊……
王五听了个模糊,隐约听到玉人教吹箫,甚少读书的总镖头却也知道一句千古名句,心中猛然一惊,“玉人何处教吹箫?”
你是杜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