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在历史上原本就是死于此时此地或者某场战事,并不能说明到了此时此地或者某场战事之上,他就该死。
因为这一世的大明朝,随着如今这位崇祯皇帝的到来,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在这个重大变化之下发生的所有的重大事件,如今的这位崇祯皇帝都脱不了干系,而且他也应该负起责任。
这些东西,除了他自己之外,放眼整个大明朝,也没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敢于去计较他这个皇帝的责任。
但是他自己,却得过得了自己内心的那一关。
就像当初的兰州,若是全力以赴,当然是救得了就得下的。
可是如果救下了兰州城,就等于是截断了陇右木速蛮和云集陇右的西北流贼前往河西的道路。
如此一来,西北官军就得在陇右地区与流贼和木速蛮死磕到底,而且还要冒着流贼回头突围流入内地的巨大风险。
这与原先定下的战略严重相悖,因此无论如何也做不得。
而做不得的后果,就只能是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流贼攻陷兰州了。
崇祯四年初的西宁,与当时的兰州城面临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
朝廷的大军要去救它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救它的代价与所得不太匹配,属于得不偿失。
崇祯皇帝心里有所愧疚,也正是因为这个。
不过牺牲了西宁之后,从此崇祯皇帝和朝廷关于西北的战略,就算是全面铺开了,有了执行到底的基础。
接下来,只要朝廷的官军肃清和巩固了陇右甘南几个州府的土地,比如洮州、岷州、河州以及临洮、秦州等地,那么西北的大局,就算基本稳固了。
因为失去了这些战略要地之后,不管是如今身在兰州朝不保夕的奉天昌义文武大元帅闯王高迎祥,还是夺占了西宁城之后有些志得意满的大西王张献忠,他们的所谓大业终究都不过是一个个无根的浮萍而已。
张献忠不愿意跟着高迎祥北上兰州,就害怕有一天不得已渡河西去,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
眼下他选择夺占西宁,据守河湟之地,以观天下变化,现在看来,是比当年高迎祥北上兰州要高明一点。
但是河湟之地最大的问题,恰如王承恩所说,地方是好地方,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可惜就是人口稀少,物产贫瘠。
加上背后还有一个不安分的林丹汗,想要借着这个地方崛起,那也是难上加难。
尤其是对于过去一直不事生产只靠抢掠为生的流贼队伍来说,在这个地方,他们能够抢劫的对象也已经很有限了。
王承恩大着胆子说完了前面那番话以后,抬眼看见崇祯皇帝正看着自己微微点头,心里的忐忑顿时散去,又接着说道:
“西北边事军务,臣其实并无所知,只是久伴陛下御前,日日出入军机处、舆图阁等军国重地,聆听圣训,耳濡目染之下,以至于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了。今日陛下见问,臣就斗胆妄言,若有不当之处,尚请陛下明鉴!”
王承恩身材不高,就算是站得笔直,比起崇祯皇帝来,还是要低着一头。
此时的王承恩已经年过四十,身体也渐渐发福起来,看起来五短三粗,胖胖乎乎。
只是此时的他两鬓已略斑白,夹杂着几缕银发,平添了一股子历经岁月洗礼的老态。
整个人看起来,既没有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那种阴郁儒雅的文人气派书卷气,也没有东厂提督太监方正化那样高大威猛孔武有力。
若是没有了此时身上穿着的御赐红色蟒袍,往那里一站,倒更像是一个油腻腻的富态中年商贾的样子了。
不过,崇祯皇帝的心里却很清楚,眼前这一个其貌不扬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太监,却是一个忠义耀千古的真汉子,内地里有一颗许多文臣武将根本比不了的忠义节烈之心。
王承恩本人当然还不知道他自己在崇祯皇帝的心目形象会如此高大伟岸,也无从得知崇祯皇帝对他的这个评价。
崇祯皇帝自己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他这一点。
所以,自知伴君如伴虎的王承恩,虽然清楚皇帝对自己信任无比,但在崇祯皇帝的面前,他却一直都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唯恐哪一句话说错了,哪一件事办差了,会给自己惹下什么杀身之祸。
因为眼前的崇祯皇帝,再也不是他王承恩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一个性格急躁冲动、做事不计后果,而且也没有什么城府的年轻人了。
眼前的崇祯皇帝,常常让王承恩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这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楚。
但是他却十分肯定,曾经无比熟悉的信王府那个年轻人,自从即位之后,就大不同了。
无论如何,眼前的皇帝就是皇帝,自己就是再受宠信,也是臣子,而帝王之心,绝不可以亲情或者常理揣度。
只是这一回,眼看着宫门落锁、夜色已深,皇帝仍痛惜西宁之事,废寝忘食,而皇帝的身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朝中大臣能够进言劝谏,王承恩思前想后,也只好勉为其难,亲自站出来说话了。
而王承恩说的这番话,崇祯皇帝自己的心里当然早就有数了。
西宁城留着固然有好处,可是丢了却也没有什么大的坏处,不过是有朝一日再费点事儿拿回来而已。
只不过,自己用这样的话来说服自己,总是觉得缺乏一些说服力,而从自己信任的朝中大臣或者身边内臣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力量。
此时听了王承恩的话,崇祯皇帝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到最后,陪着历史上的崇祯皇帝一起上吊自杀的太监,良久之后,点了点头,对他说道:
“王承恩,你说的并没有错!反倒是朕有些偏执于一隅了!如今朝廷的西北方略既定,就轻易动摇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