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两个当初力主坚守待援的汉子,之所以这么抱头痛哭,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外面的情况,还不知道建虏败退的消息,还在担忧着数千里外的京师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西宁城内已经到了粮草断绝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在过去的四百多天里,李弘嗣这个世家大族出身的西宁卫世袭指挥使,与同是李家旁支出身的李振声这个举人,始终身先士卒、以身作则。
特别是在食物配给上,基本上分到什么就吃什么,做到了与城中军民百姓同甘共苦。
他们两个人作为城中的主将,一开始是每日两顿饭,一顿干饭、一顿稀粥。
一段时间之后城内粮食将尽,两个人也改成了一天两顿掺和着各种野菜的稀粥。
到了崇祯三年的深冬,城里的五谷杂粮见底,即使像李弘嗣、李振声这样的主将,一天连一顿稀饭也保证不了了。
至于西宁城内的普通百姓,到了崇祯三年底,更是早就没了食物的供应。
崇祯三年这个严酷的冬季里,西宁城中的军民百姓,冻死的、饿死的以及病死的不计其数。
而城中的人口,也由最初时的约五万口,锐减了一半左右,如今满打满算也不满三万。
原本对于坚守城池,出身于西宁卫指挥使世家的李弘嗣,还是颇有一些心得的,要不然他不会一意坚守。
因为从他的少年时代开始,西宁城就处在抵御西北异族入侵的最前线,西宁军民被海寇的大军围城,被蕃人的大军围城,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情况过于特殊,他们不仅内无粮草,而且外无援军,最重要的是,一年多过去之后,如今的他们也没有了原来的士气。
原本粮食没有了,他们可以吃野菜、吃树皮,包括吃掉他们心爱的战马,甚至可以掘鼠罗雀有什么吃什么。
只要最后能够等来援军,能够迎来最后的胜利,他们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可以。
可是如今,当城中的老鼠都被饥饿的军民百姓吃绝了的时候,他们一直期盼着的援军,却仍然没有到来。
这让守城之心最为坚定的李弘嗣和李振声两人,都开始动摇了。
崇祯四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西宁城中伤病满营、饿殍遍地,三万军民不仅缺吃少穿,而且老天爷也落井下石,天气寒冷异常。
李弘嗣与李振声商量来商量去,除了撤离西宁以外,再也找不到别的活路。
两个人在官衙里朝中京师方向抱头痛哭一场过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弃城离去。
当初蔺养成奉命入驻了积石关之后,也曾打过西宁城的主意。
他也曾经想过占了西宁城,占了河湟之地,从此埋头蛰伏上几年,静观积石关外陕西三边之地的风云变幻,然后等待时机成熟了之后,再出关东进,争雄西北。
只不过,西宁城的城墙高大坚固,城中军民数万之众,而城头又有大炮镇守,并不好打。
至于城内的大明官军,虽然早就断了外援,但却一直坚守城池,不仅本地作乱的那些木速蛮乱军对它久攻不下,就是林丹汗领着察哈尔和西海蒙古各部人马前来,面对西宁城也是久攻不下,只能采取围困之法。
等到蔺养成奉命率军占了积石关以后,只是尝试着攻打了一次,就放弃了率军强攻的打算。
接下来,就坐等着城内官军的食物彻底耗尽,到时候城内的军民不战而降。
然而,让蔺养成没有想到的是,他在积石关左等右等了小半年,结果还没等到西宁城的守军不战而降,却先等来了八大王张献忠。
而久困疲敝之下终于生了内乱的西宁城,竟也稀里糊涂地便宜了前来摘桃子的张献忠。
“争世王”蔺养成对张献忠的到来内心并不欢迎,但是面对张献忠的到来,他却只能扭着鼻子认了。
一来,积石关距离河州城虽然不算远,但也有上百里的距离,真要是两边儿闹翻了脸,他的背后除了西宁城内的官军,还有海西蒙古人的威胁,一旦出了事情,可不是说撤就能撤得脱的。
二来,河州城内的改世王刘希尧说走就走了,也没等蔺养成撤回河州,也让蔺养成失了先机。
其实,说到底,还是八大王张献忠的大西营,比“争世王”蔺养成的队伍更“精锐”,更“能打”,同时也更是凶名在外、恶名昭彰。
蔺养成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知道自己部下人数虽多,却都尽是一些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乌合之众,就没打过什么像样的硬仗,跟张献忠麾下百战余生的那些悍将悍卒们可没法儿比。
再加上积石关内也是没吃没喝,投了张献忠,这么多人马一天到晚的人吃马嚼,他八大王总得管吧。
就这样,张献忠率部来到积石关下两天之后,争世王蔺养成犹豫来犹豫去,开关投了张献忠。
如今,蔺养成率部归并到了张献忠的大西营,大家算是成了一伙儿的,不过每当想起这其中的机缘巧合,蔺养成的心里都还不是滋味儿。
这正应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句老话了。
因为西宁城早已是强弩之末。
西北的木速蛮大乱之后,西宁城就已经成为孤选在河湟之野上的一座孤城。
不仅城内的百姓与城外失去了联络,而且城内的官军也彻底与内地的官军断绝了音信往来。
在随后一年半的时间内面,西宁城的卫所官军与匆忙募集起来的乡勇团练,先后经历了几次围城大战,人马、粮草、弹药以及各种守城物资消耗严重,但却几乎没有得到过来自朝廷的一点点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