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像罗汝才这样的大人物,还能够得到一些粮食供应。
虽然是存放了两三年之久的糙米或者高粱米,但好歹还是可以下咽的粮食。
可是到了十二月里,临洮城内彻底断了粮,就连流贼右路军副元帅张献忠自己的中军大帐,都没有一粒糙米可以熬粥了。
至于曹操罗汝才这个丢掉了安定城,使得临洮和兰州同时直面官军威胁的“罪魁祸首”,就更不会有粮食可以食用了。
张献忠麾下各部,以张献忠本人为首,都开始食用两脚羊。
然而罗汝才却做不到这一点。
尽管曹操营各部营头之中,早就有人偷偷摸摸地以人为食了,但是自诩文武双全的罗汝才本人,却对吃人这件事始终解不开心中的结。
罗汝才的阴狡诈与冷酷无情,在出身西北的众多流贼头子当中,也是数得着的。
可是其阴狠冷酷的个性,与张献忠的那种变态式的残暴,却有所不同。
张献忠可以面不改色地当着麾下众多部将与干儿子们的面,抱着一个个或烤或蒸或煮的胳膊和小腿肉大快朵颐,并赞叹其美味,而罗汝才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光是让他看着被送到眼前已经剥掉了外皮、剁掉了手掌,其实已经与羊腿相差不多的前臂,他就难忍心中的嫌恶。
罗汝才出身贫寒,但是造反之后却性喜豪奢,每餐大鱼大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很有一点暴发户的做派。
与此同时,罗汝才又极其好色,每到一地必搜罗美女,不娶妻只纳妾,身边的美貌小妾常常多达百人之数。
这样一个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美女艳妇的流贼头子,如今颇有点吃不下这种地狱一般的苦头,忍受不了眼前鬼气森森的生活了。
尤其是,当他受邀出席张献忠府里的宴会之时,看着宴席上堆积的被烹制好了的“羊腿”,一想到这是某个男人或者女人的胳膊,他就会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将胃液和胆汁全都吐出来。
而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他这个有点挑食的毛病,就会成为八大王张献忠及其麾下众将领头目的一大笑柄。
到了十二月底,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已经骨瘦如柴、饿得实在没有办法的罗汝才,不得不下令宰杀了自己最后一匹最心爱的战马,才勉强让自己度过了一个能够有东西可吃的除夕之夜。
而且就是在这个除夕之夜里,罗汝才将自己一直舍不得丢弃的几十个美貌小妾们,全部一个不留地赏给了手下,以便让跟随自己已久的心腹队伍,可以在临洮城寒冷的除夕夜里,能够有东西可以果腹。
同样也是在临洮城这个如同地狱一般的除夕之夜里,罗汝才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进入崇祯四年前的这个寒冬腊月,对于大明朝的许多地区而言,特别是北方的许多地区来说,都是一个残酷的季节。
从移民云集的河中地区,到边外塞北的归化、集宁,甚至包括条件较好的宣大地区与热河,都有成千上万的老弱病残,没有能够熬过这个严冬。
有的是因为饥饿,有的是因为严寒,而更多则是因为饥寒交迫所带来的疾病。
这些地区,尽管有着大明朝廷从京师及南方不断运送而来的粮食,尽管有着所在地区的官府在一直坚持不懈的赈济,却还是有着成千上万的新移民,没有能够扛住饥饿和严寒,死在了饥寒交迫之中。
自从去岁秋季颁布了招垦令以后,崇祯皇帝对于北上塞外屯垦的移民一直比较关注,一再谕旨边地的督抚、镇臣与三司,必须以安置救济北上灾民顺利度过第一个冬季为要务。
当北方的冬季到来之后,崇祯皇帝更是关注塞外几个地方的情况,要求河中巡抚衙门、宣大总督衙门以及热河巡抚衙门,每个月都要上报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的移民人数。
十一月底,河中、宣大与热河三地上报的死亡总人数,首次超过三千。
崇祯皇帝还为此给孙传庭、杨鹤、马士英分发上谕,训斥他们安置与赈济移民不力。
但是到了十二月底,这三地再一次上报死亡总人数,更是超过了一万。
这一次,崇祯皇帝除了更加努力地督促内阁和户部加紧往热河、宣大与和河中等地运粮之外,只剩下一次又一次的叹气了。
到了崇祯四年的一月底,当大明朝京师的百姓们,还在留恋着刚刚过去的春节之时,崇祯皇帝再次收到了河中、宣大与热河的死亡人数。
在塞北一年之中最为严酷的这个月份里,这三个地区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的移民总数,再一次突破了一万。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崇祯皇帝对于孙传庭、杨鹤和马士英他们不断报送上来的数字,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就仿佛死去的那些人,不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移民,而只是一个个被写在奏折上的数字。
这些地方的移民百姓,即使有着大明朝廷以及各级官府的竭力救济,也依然有许多没有能够扛住饥饿、严寒与疾病。
由此可想而知,若是没有官府的全力接济,或者说即使有钱也根本买不到粮食的那些地方,该是如何一种残酷的情形。
崇祯三年的冬季到来之后,特别是崇祯三年的十二月和崇祯四年的一月,高迎祥麾下各部流贼盘踞的陇西之地,以及木速蛮各大头领盘踞的河西之地,就面临着这样一个极端残酷的局面。
如果说大明朝内地省份的缺粮,是相对性的缺粮,是受制于这个时代的道路条件太差和长途运输困难的话,那么西北流贼地盘和木速蛮地盘上的缺粮,则截然不同。
他们那里是绝对性的缺粮,与西北地区道路条件,以及长途运输的困难,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甘南陇西地区之流贼与河西之木速蛮辖区内的饥荒,与崇祯二年冬季之后发生的叛乱,与整个崇祯三年持续一年的干旱与战争直接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