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还有半天时间,一切都来得及准备,请勿忧心。”她又说。
我摇头:“我不担心,有‘江北第一神算子’张先生在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全中称得上是上世纪百年之内的“奇术至尊”,有他在,的确就像给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一样。
“是啊,有他在,还有什么事摆不平呢?”静官小舞微笑起来。
张全中也笑起来,但两侧鬓角处分明已经被汗水濡湿,蒸腾起淡淡的雾气。
“其他人呢?都在祠堂里等着吧?”静官小舞问。
张全中点头:“对,都在那里。”
“不如——”静官小舞谦逊地笑着,“不如先让他们吃饭休息,明日一早接受调配,这样可好?”
张全中又点点头:“好,我马上传令下去。明日鸡叫即起,准备战斗。”
他向外走,我本该跟从,但却意识到,静官小舞一定有话跟我单独说。
果然,静官小舞举手:“夏先生请留步,我有几个不解之处,想向您讨教。”
张全中回头看着我:“你先留一下,我处理完祠堂里的事就回来。”
他们两个的配合十分默契,一个说什么,另一个立刻就会意帮腔,一唱一和,没有丝毫的差错。
我点点头:“好,张先生请便。”
张全中离去后,静官小舞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隐去了。
她不急于开口,而是走回屋内,提了一把铁壶出来,向陶杯里注满了茶水。
“夏先生,夜很漫长,再喝一杯吧。”她说。
我默默地喝茶,等她开口。
“我对生命很厌倦,这厌倦的开始就是在我从国内到北京之后。身为帝国情报系统的一员,我曾接受过美国、法国、英国情报机关的秘密培训,后来师从土肥圆贤二先生,专攻亚洲情报系统分析的项目。之所以厌倦,是因为看过了太多杀戮资料。同为亚洲黄色人种,军方对中国平民犯下的暴行令人发指,这已经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而是变成了种族之间的屠杀。这种屠杀是会遭报应的,完全是逆天而行,违背了我做人的底限。有一天清晨醒来,我看着窗外的木棉花,就突然明白自己的人生目的是什么——拯救更多的生命,帮助占领区的平民活下去,尽可能地减少战争伤亡。从那一刻起,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日本人,而是一个大写的‘人’。只要对人类生存有帮助的,我就全力去做。这一次的鸿门宴,是为了粉碎三天后就要开始的第七次长清大扫荡。只有杀掉驻军首脑,才能简单有效地达到目的。夏先生,我说得够清楚吗?”她说。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为她的情怀而肃然起敬。
“抛开国籍、专心救人”是一个具有伟大情操的人才能做到的,就像被伟人亲笔赞扬过的白求恩大夫。所不同的是,静官小舞史上无名,但却实实在在地做了反抗侵略者暴行的事,而且是冲在战争的第一线。
“我替济南人谢谢你。”我向她深深鞠躬。
“我也是济南人——现在、将来都是。”她向旁边避开,不接受我的致礼。
我以为她说的是“嫁给张全中做济南媳妇”的意思,遂一笑置之。
“这一战之后,我们还会见面的。”她很笃定地说。
我一怔:“下一次会在哪里见?”
静官小舞摇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切造化,都在心里;一切教化,皆在言行;一切缘法,尽在无言之中。”
她的话让我再次想起了官大娘,尤其是她说话时流露出来“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的淡定睿智,跟官大娘行走于曲水亭街千家万户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有个朋友,姓官,是曲水亭街走无常的。她的样子很像你,只可惜已经英年早殁,大家没法相见了。”我说。
静官小舞摇头:“见与不见,都不重要。现在,我们来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