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脾气十分恶劣,小时候就经常欺负镇上的其他孩子!
她的父亲教导她医术,也常常夸赞她的聪慧,以前从来没有女人当过医师!
她四十五岁了还能生下孩子,她最大的那个孩子今年都要结婚了!而且她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
她这么大年纪了,好像从来没得过什么病,一点也不像个老人家!
里安娜沉默地接受着外界的谣言,她已经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少女了,她没办法对着所有乱嚼舌根的人用力吐口水。
伊利夫从来没有责怪过她一句,但里安娜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人们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再也没有人敢来他们家寻求医治了。
里安娜思考了几天,她看着自己偷偷去码头干体力活挣钱的丈夫,看着自己为了谣言和未婚夫争论眼眶通红的大女儿,看着被其他孩子孤立而愤愤不平的二儿子,看着还在襁褓中、尚体会不到人世艰难的小儿子。
她最后下了决定:“我打算去山林里隐居。”
伊利夫一开始拒绝了,但他没法说服固执的里安娜,里安娜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她开口:“你们不必来看我,就当我已经死去了,虽然要照顾一整个家,你可能会很辛苦,但应该会比我在的时候更好一些。”
她没有低调地离开,她故意要让所有人看见,那个可怕诡异的女巫里安娜,已经离开了这个家。
她开始了在山林隐居的日子,即使她说了不要来看她,她的家人们偶尔也会悄悄过来。
大部分时候是她的大女儿来,二儿子偶尔被父亲训斥了也会过来,等三儿子稍微长大一点,二儿子也会拉着他一起过来,告诉他这里住着母亲。
大女儿结婚的时候,她和她的未婚夫,哦不,现在是她的丈夫了,一起来到了这里。
里安娜没有给他们开门,但他们还是把一篮子物品放在了她简陋的小木屋前,那个年轻人还低下头认真道歉了,为了自己曾经相信过那些谣言。
大女儿告诉她,父亲的诊所已经一切如常,他开始尝试教导二儿子医术,但对方似乎对此兴趣不大,让他很是苦恼。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
里安娜隐居山林以后,她有更多时间研究父亲拥有的那些医术笔记。
偶尔她会悄悄拾取落进猎户陷阱里的受伤猎物,以他们为材料试验自己的想法,成功了就放走,失败了就吃掉。
她很少会见到其他人,只偶尔会遇见几个猎户。
他并不知道,这也让她的传说更加可怖,她的长寿似乎也成了她是魔女的佐证。
里安娜五十岁那年,镇子里发生了瘟疫。
一开始里安娜并不知道,她只是发现最近上山的猎
人变少了,直到她的女儿很久都没有出现,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即使里安娜是个出色的医师,她也没有办法在没有近距离观察病人的情况下制出解药。
多方打听之下,里安娜发现隔壁镇也同样被瘟疫笼罩,如果去隔壁镇,或许就没人能认出她了。如果能研制出解药,至少能救她的家人……至于这座镇上讨厌的镇民,也只是顺便而已。
里安娜在隔壁镇研制出了解药,她托人快马加鞭把解药的配方带给伊利夫,说是里安娜让人带给他的。等她处理完隔壁镇的事情,回到这座小镇的时候,瘟疫已经基本上被抑制了。
但等她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却发现,她的小屋已经被人一把火烧了。
她很快发生了不对,屋内有人被烧死的痕迹,她能看出地面上隐约能看见黏糊的人形——那具焦尸一定被人搬走了,但还留下了一些痕迹。
里安娜沉默了一会儿,她有了些不祥的预感,她不断告诉自己,她的孩子们从来不会进屋的,一定只是一个过路人,借她的木屋过一夜,结果遭遇了不测。
但即使她这么想,她也忍不住问自己,那个过路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终于决心去看一眼自己的家人,去问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见他们正在屋内举行自己的葬礼。
他们应该是把那具焦尸当成了自己,因此正在为她举行葬礼,里安娜遮掩了面容,站在门口指指点点的人堆里,听着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她终于死了……那火到底是谁放的?”
“不会是那些小混混吧?我记得他们说瘟疫是女巫带来的,要去杀了女巫呢!”
“不是我说,这或许有几分道理,你看她一死,瘟疫就消失了……”
“这也多亏了伊利夫医师发明了药,可惜他是不是有点失心疯了,居然说这药是女巫给他的。”
“哎,伊利夫医师是个好人,可惜遇上了女巫……他们还想在教堂里举行葬礼,但是被神父拒绝了,真是的,怎么可能在教堂里给女巫举行葬礼啊。”
“更可怜是他的女儿,看见那具焦尸吓得直接流产了,孩子都成型了,能看出是个男孩呢,真是可怜……那个女巫到底害死过多少人啊。”
里安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目光茫然地在人群中搜寻着自己的女儿,终于找到了靠在自己丈夫怀里,脸色苍白双眼通红的她。
里安娜有些不敢相信地想,她原本要当奶奶了,她阴差阳错从这一场火灾里活了下来,但一个陌生的过路人因此丧命,她未曾谋面的孙子也因此丧命……
她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她站在人群中茫然无措,忽然人群小小起了骚动,她扭头看见伊利夫——她那位不解风情的丈夫,已经年迈的医师先生,怀抱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珍重地放在了“她”的灵柩上。
那是她这一生收到的唯一一束花。
里安娜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