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静言二十一岁的春天,与小提琴家黎索南一见钟情,瞬间爱得山无棱天地合,尔敢与君绝。同年的冬天,莫静言怀孕。当时她的事业如火如荼,公司生怕影迷们心碎,以游学的名义让她去法国待产。黎索南同行,并在法国深造。黎漠出生后一月,莫静言回国。黎索南却深深爱上了法国浓郁的艺术气氛,不愿回来。于是黎漠和黎索南留在了法国,莫静言半年飞去一趟。那时候,哪怕是红得发紫的巨星,钱赚得也有限。一个人赚钱,三个人生活,有两个还是在欧洲,日子有多紧张可想而知。黎漠不止一次听到黎索南在电话里为钱和莫静言争吵。黎索南爱收集名贵乐器,有时为买一把琴,花光莫静言给的生活费。为了生计,只得带着小黎漠去餐馆拉琴。有次在中餐馆,人家过生日,小黎漠看着满桌的佳肴,直流口水。黎索南说,宝贝,等爸爸以后有了钱,为你开很多很多的中餐馆,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黎索南没有食言,后来他在法国开了连锁中餐馆,但他再也不碰琴了。他和莫静言的婚姻仅仅维持到黎漠五岁。当黎漠幼时对小提琴表现出乐趣时,他死活不让黎漠学琴。他说音乐只能让你精神体面,却不能带给你体面的生活。
黎漠熄了手电筒,黑暗可以让人卸下一切心防,任情绪自由流淌。“是的,我是学桥梁设计的。我学这个,不是为了可以速度到达彼岸,我喜欢桥的弧度、坡度、跨度,在我眼里,每一根线条都很美。”
“嗯嗯,很多桥都漂亮的,连名字都非常诗意。像廊桥,威尼斯的叹息桥,伦敦的塔桥,巴黎的新桥。唉,巴黎!”管蘅幽幽地一声叹息,带着无限的神往。
“很多音乐家都贫困过。”黎漠懒懒地回道。
管蘅轻声笑了:“肖邦、莫扎特、舒伯特都很穷,但李斯特一直生活富裕优雅。不过我觉得他好变态。”
黎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新颖的说法:“怎么讲?”
“世界上超高难度的十首钢琴曲,有三首是他写的。天啦,手指在键盘上跳得像狂魔乱舞,能把人听出心脏病。”管蘅比划了下,把黎漠逗笑了,“像《海上钢琴师》里斗琴的最后一首?”
“那首是《野蜂飞舞》,全部是黑键弹奏,全是半音演奏,那是炫技,音乐并不优美。这首曲子弹得好的是马克西姆。”
“你欣赏他?”黎漠知道那是古典音乐界的一位大帅哥。
“他很适合音乐市场,很讨演出商们的喜欢。我不是很喜欢他的音乐,不是他弹得不好,而是……怎么说呢,就像最新翻拍的《傲慢与偏见》,很好看,但那就是电影《傲慢与偏见》,却不是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
黎漠笑了,爱读奥斯丁的女子对爱情还怀着不切实际的渴望。“今晚听的哪首曲子?”
“舒曼的《春天交响曲》,这大约是他最明亮的曲子,据说灵感来自于浪漫主义诗人贝特格的一句话——在溪谷的原野上盛开着春天的花朵。”
“哦,那你是喜欢舒曼多些还是勃拉姆斯多些?他们都同时深深爱着克拉拉。”
黎漠发现管蘅是个再严肃不过的人,他仅仅是随便一问,她却认真考虑了半天才回道:“喜欢勃拉姆斯。舒曼的爱让克拉拉疼痛,也让克拉拉快乐。勃拉姆斯的爱比舒曼宽广,哪怕克拉拉没有回报,他依然源源不断的付出。当克拉拉病故时,他急急地赶去,痛苦中坐错了火车。终于赶到时,克拉拉已经下葬了,他在她的墓前拉了一首曲子。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去正视,别人不是不长情,不是不专一,只是长情、专一的对象不是我们。但我们还是会原谅他们,会真挚地祝愿他们过得幸福。”
说完这话,管蘅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是为勃拉姆斯,还是为了别的。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黎漠打开窗,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室内立刻凉爽起来。到底是立秋了,气候舒适了。黎漠舒展了下胳膊。九月的白天还是很长,四点刚过,东方已悄然发白。
管蘅把昨晚慌乱中散乱的乐谱整理好,黎漠不经意地又看到页脚的那株手绘的小草。细细地看,叶片是卵圆形的,像菊花的叶,又不完全像。“这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他纯粹是好奇。
管蘅摇摇头,脸上掠过一丝忧伤,短促得让人察觉不着。她感激地看向黎漠:“昨晚谢谢你了。”
黎漠自嘲道:“谢我帮你修线路?”
“谢谢你陪我聊音乐。”
这句话听得黎漠心一紧,这条路,她绕得太远,一个人疲惫地行进,无人同行,无人安慰,无人交谈,她该有多孤单多寂寞呀!“抓紧时间休息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