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黎明时分惊醒,她不在你的身侧。然后鱼贯而入准备为你更衣梳洗伺候你上早朝的宫人们发现了躺在冰冷的石阶上的皇贵妃,失声尖叫。我以为,她们是被她脸上诡异嗜血的笑容吓到了。你在见到她那番模样的瞬间是否也惊慌失措。
照例是传太医。被折腾了整整七天的太医还没有睡上两个安稳觉便又被急召入宫。会诊,讨论并各自开出药方,反复研究挑选。然后刚刚熄灭的药吊子再度熊熊的燃烧起来,奇异的药香似乎渲染了整个南国的空气。高烧不退,额上的温度始终烫手。她的嘴唇龟裂,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也许是她失血过多,你的目光落到她苍白而细弱的胳膊上,那里有一道怵目的红线,诡异而妖娆,狞厉的血口仿佛随时会有鲜血汩汩的流出。
犹记得当日,她持刀站在你面前逼问商文柏是否你下令所杀。你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忽而微笑,道:“这是否让你心痛了,我亲爱的皇贵妃娘娘?”她目光中的悲凉和绝望的茫然给了你最致命的一击,原来七年的缠绵还抵不过她心头对另一个男人的思念,这些年来的浅笑微嗔不过是美好的假象。于是被伤害了的你选择用最尖刻的言语去挖苦去讽刺,争执间她把那把记载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回忆的藏刀抵到了胳膊上,逼着你放她离开。你不肯,她毫不犹豫的按下,你不愿却不得不认清她对另一个男人的关切已经胜过了对自己的生命。然而即便如此,你还是上前去争夺,保护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终是迟了一步,在一个执意伤害自己来逼迫你心痛的人面前,怎样的反应敏捷皆是枉然。你的手被深深割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然而心口流出的更多。太监们和宫女都慌作一团,还好,你尚算镇静,因为即使是在盛怒之下,你依然注意到了她胳膊上被拉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会不会很痛,她是如此的娇弱怕痛。太医们慌忙赶来,你执意要等他们先处理好她的伤口才同意给你包扎。原以为你给她造成的伤害只有浅浅的一道红痕,却发现那是久不消失的伤口。那裂开的口子仿佛永远也不会结疤愈合,一小颗一小颗美丽的血珠慢慢在伤口处凝结,比东海的珊瑚珠更加美的绝望。她微笑着看它们成型滴落,脸上带着释然的解脱。她自私的选择丢下你,轻易地放弃生命去解脱自己的悲伤,全然不顾你同样心如刀割。
你不愿意放弃,咆哮着勒令太医,倘若是她死了,那么所有人都下去伺候娘娘。这番话,你故意当着她的面说,只望如此便可逼得她正视自己的生命。卑鄙也好,自私也罢,只要把她拉回来,已经顾不上再管这些。
然而她的眼睛始终微阖着,你不知道身后的那道目光是落在你的背影上还是透过你,落在记忆中另一个人的身上。想到这些,你的背影都开始僵直起来。
“如果你死了,朕就让所有的宫人为你陪葬。朕说到做到。”你咬牙切齿的威胁。
连这招也使出来了?我望着你淡漠的微笑,失血让我头晕目眩,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与你争执。你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就是杀光你所有的子民,我也没有立场表示任何异议。可诚如你所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倘若是要将这锦绣江山玩弄于股掌之上,那么也请你做好一无所有的准备。
用宫人的性命危胁我?你似乎太不了解我了。我们只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命,没有义务牺牲自己去保全他人。你和我手中的筹码本来就太少,如此迫不及待的抛出,终于到了什么也无法抓住的地步。
我以为你可以跟我保持同样的默契,所谓的商家谋反已经是前尘往事,你何必苦苦追究。当初送子观音庙的一战,你不过是抵不过太皇太后的坚持。走到今天,我才发现,始终是我过于天真,以为你是不同的,你不会成为权力的奴隶。但古往今来,有哪个君王圣明到足以放下权力的地步。我竟然忘了,为了这个皇位,当初你不惜动手除掉你的亲生哥哥,而后又过河拆桥,铲除了你的母舅蓝家,这样的你怎么可能容的下乱臣贼子的余孽依旧生活在着世间。
时间飞速的向前倒退,就好像风驰电掣的子弹头,迅猛而肆无忌惮的在我脑海中穿行,记忆中的画面定格在一个月以前温暖的冬日午后。
“天行,来,擦擦头上的汗。”我怜惜的看着摆弄木头到不亦乐乎的小男孩,心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也许是胚胎时期受到了伤害,也许是刚出生时那一摔碰坏了他的脑子,又也许是他母亲的怨念纠结了他思考的空间,这个孩子直到三岁时才能勉强开口叫我“娘亲”,除了吃喝,他的世界中只有一块块的小木头。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而且纸面上似乎镀上一层蜡,什么东西也印染不上。是不是这个生命在孕育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人世间凶险与悲哀,所以一睁开眼,他就选择用木头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他是如此的小,小到让我不知所措,我半吊子的心理学知识甚至无法断定他是天生的智力有问题还是心里上的缺陷造成了他的封闭。